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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示馬太昭)
予向拈周易禪解。信無十一。疑逾十九。嗟嗟。我誠過矣。然察疑者之情。謂儒自儒。佛自佛。欲明佛理。佛經可解。何亂我儒宗。易果有禪乎。四大聖人豈無知者。易果無禪乎。爾何人斯。敢肆異說。噫。予是以笑而不荅也。昔陸象山。始疑天地何所窮際。逮豁悟後。不過曰。東海有聖人出焉。此心同也。此理同也。南西北海有聖人出焉。此心此理。亦莫不然。更不復談及天地。豈非以無窮無盡之天地。總不出此心此理。故不復生有邊無邊諸戲論哉。易曰。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。曲成萬物而不遺。通乎晝夜之道而知。故神無方而易無體。夫易旣範圍曲成矣。何無體。旣無體矣。以何物範圍天地曲成萬物。噫。試深思之。可謂易無禪邪。可謂聖人不知禪邪。且聖人明言。陰陽不測之謂神。又言神無方矣。後儒必以乾陽配天配君。坤陰配地配臣。則廣八卦所云。乾為寒為冰為瘠馬等。坤為吝嗇為文為墨等。果何謂邪。聖人明言。易無體矣。後儒必以易定是易。尚不可推諸詩書禮樂。况可推三寶四諦十二因緣六度萬行。是四聖之心邪。非四聖之心邪。至動莫若乾。晝反奇。恐動或非動也。至靜莫若坤。晝反偶。恐靜或非靜也。艮山兌澤。皆不動之物也。何得稱咸也。巽風震雷。皆不停之象也。何反稱恒也。坎中男也。何水至冷也。離中女也。何火至熱也。水降滅火也。火然竭水也。何以稱旣濟也。水潤得所也。火炎上而順性也。何以稱未濟也。故曰。不可為典要。惟變所適。胡後儒之執為典要。不知變通也。馬太昭。自幼畱心易學。獨不以先入之言為主。客冬聞台宗一切皆權。一切皆實。一切皆亦權亦實。一切皆非權非實之語。方知周易亦權亦實。亦兼權實。亦非權實。又聞現前一念心性。不變隨緣。隨緣不變之妙。方知不易之為變易。變易之終不易。夫所謂不易者。惟無方無體故耳。使有方有體。則是器非道。何名神。何名易哉。又不達無方無體。不惟陰陽是器。太極亦器也。苟達無方無體。不惟太極非器。陰陽乃至萬物亦非器也。周子曰。太極本無極也。亦可曰。陽本無陽也。陰本無陰也。八卦本無卦也。六爻本無爻也。故曰陰陽不測之謂神也。陰陽設有方體。安得名不測也。論云。諸法無自性。無他性。無共性。無無因性。無性亦無性。無性之性。乃名諸法實性。噫。此易邪。禪邪。亦易亦禪邪。非易非禪邪。居士必能默識之矣。 -
恭錄自摩訶止觀卷第八
○第五觀魔事境者。
行人修四三昧。惡將謝善欲生。魔恐迴出其境。又當化度於他。失我民屬空我宮殿。又慮其得大神力大智慧力。復當與我興大戰諍。調伏控制觸惱於我。遽其未成壞彼善根。故有魔事也。
行者道弱未動波旬。一切鬼神屬六天管。當界防戍正應動此耳。經云。魔事魔罪不說者。是菩薩惡知識。若達邪正懷抱淡然。知魔界如佛界如。一如無二如平等一相。不以魔為戚佛為欣。安之實際。若能如是邪不干正。惱亂設起魔來甚善也。
今明魔為五。一分別同異。二明發相。三明妨損。四明治法。五修止觀。
同異者。陰魔已屬陰界入境。煩惱魔已屬煩惱境。死魔病是死因。已屬病患境。今正明天子魔也。然四倒與四魔異者。四倒祇是煩惱魔煩惱魔故即有陰入魔。陰入魔故即有死魔。既未出三界即屬天子魔。若界外同異者。破界內四倒分段諸魔悉過。唯有無常等四倒。此是界外煩惱魔。煩惱魔故即有無等等色。即界外陰魔。陰魔即有死。三賢十聖住果報。乃至等覺三魔已過。唯有一分死魔在。是為界外三魔無第六天魔。但赤色三昧未究竟名天子魔。若妙覺理圓無明已盡。故無煩惱。不住果報故亦無死。赤色三昧滿。乃是究竟魔事。若華嚴明十魔。亦何得出此意耶。
二明魔發相者。通是管屬皆稱為魔。細尋枝異不出三種。一者[怡-台+追]惕鬼。二時媚鬼。三魔羅鬼。三種發相各各不同。[怡-台+追]惕發者。若人坐時或緣頭面或緣人身體。墮而復上翻覆不已雖無苦痛而屑屑難耐。或鑽人耳眼鼻或抱持擊攊。似如有物捉不可得。驅已復來。啾[口*祭]作聲鬧人耳。此鬼面似琵琶四目兩口(云云)。二時媚發者。大集明。十二獸在寶山中修法緣慈。此是精媚之主。權應者未必為惱。實者能亂行人。若邪想坐禪多著時媚。或作少男少女老男老女禽獸之像。殊形異貌種種不同。或娛樂人。或教詔人。今欲分別時獸者。當察十二時何時數來。隨其來時即此獸也若寅是虎乃至丑是牛。又一時為三。十二時即有三十六獸。寅有三。初是貍。次是豹。次是虎。卯有三。狐兔貉。辰有三。龍蛟魚。此九屬東方木也。物依孟仲季傳作前後也。已有三。蟬鯉蛇。午有三。鹿馬麞。未有三。羊雁鷹。此九屬南方火也。申有三。狖猿猴。酉有三。烏雞雉。戌有三。狗狼豺。此九屬西方金也。亥有三。豕貐猪。子有三。猫鼠伏翼。丑有三。牛蟹鼈。此九屬北方水也。中央土王四季。若四方行用即是用土也。即是魚鷹豺鼈三轉既周即有三十六。更於一中開三。即有一百八時獸。深得此意依時喚名。媚當消去。若受著稍久。令人猖狂恍惚妄說吉凶不避水火(云云)。次明魔羅者。為破二善增二惡故。喜從五根作強軟來破。大論云。魔名花箭。亦名五箭。各射五根共壞於意。五根各一剎那。剎那若轉即屬意根。意根若壞五根豈存。眼見可愛色名花箭。是軟賊。見可畏色名毒箭。是強賊。見平平色不強不軟賊。餘四根亦如是。合十八箭。亦名十八受。以是義故。不應受著。著則成病病則難治。永妨禪定死墮魔道。復次魔內射不入。當外扇檀越師僧同學弟子。放十八箭。昔諸比丘得魔內惱。又得檀越毀譽強軟不捷。魔即哭去。行者善覺師徒檀越。或法主異語徒眾即瞋。徒眾怨言法主則怪。如是因緣廣說如大品。又魔善巧初令乖善起惡。若不隨者即純令墮善。起塔造寺使散妨定。若不隨者令墮二乘。魔實不解二乘。但行當之使不入大耳。如童蒙人初被行當捨大乘習小。功夫已多後悔無益。能行當者實不解大小。又化人入無方便空。謂無佛無眾生。墮偏空裹。或偏假裹。種種蹊徑令不入圓。阿難笈多學阿鞞跋者。皆為魔所惱。何況初心寧免自他三十六箭。若知魔佛皆入實際。則無怖畏。大經云。為聲聞人說有調魔。為大乘者不說調魔。一心入理誰論強軟耶。
三明妨亂者。但強軟等箭。初射五根有三過患。一令人病。二失觀心。三得邪法。病有種種相。從眼入者病肝。餘根可知。身遭病苦心則迷荒。喪禪致死。失觀心者。本所修觀善法安隱。從五根見聞已後。心地昏忽無復次序。邪法者。當約十種正法簡出邪相。有者。色從眼入見山河星辰日月居宮。亦見幽中種種相貌指點方面。是有太過。無者。色從眼入。便謂諸法猶如斷空。說灰無法甚可怖畏。是無太過。明者。色入已豁豁常明如日月照。闇者。昏闇漆黑鏗然不曉。定者。色入已心如木石塊然直住。亂者。色入已狡擲攀緣。愚者。色入已闇短鄙拙脫裸無恥。智者。色入已聰黠捷疾。悲者。色入已憂惱泣淚。喜者。色入已歌逸恒歡苦者。百節疼痛如被火炙。樂者。身體暢醉如五欲樂。禍者。自恒招禍。亦為他作禍亦知他禍祟。福者。恒自招福亦能為他作福惡者。無惡不造。又令他作惡。善者。自行檀等亦令他行檀。憎者。不耐見人遠他獨住。愛者。戀重纏著。強者。其心剛強出入不得自在。猶如瓦石難可迴變不順善道。軟者。心志軟弱易可敗壞。猶若軟泥不堪為器。以是等若過若不及悉名邪相。一根有三受。一受有二十邪法。三受合六十邪法。歷五根合三百邪法。雖九十五種種種異邪。而其初入必因五根。細尋三百必與彼相應也。夫[怡-台+追]惕多令禪觀喪失。時媚多令人得邪法。魔羅備此二損也。
四明治法。若治[怡-台+追]惕者。須知拘那含佛末法比丘好惱亂眾僧。僧擯驅之即生惡誓。常惱坐禪人。此是源祖之鬼。報或已謝而同業生者。亦能惱亂。今呵其宗祖聞即羞去。呵云。我識汝名字。汝是[怡-台+追]惕惡夜叉。拘那含佛時。破戒偷臘吉支貪食嗅香。我今持戒不畏於汝。如是呵已即應去。若其不去當密誦戒序及戒。戒神還守破戒鬼去。治時媚鬼者。須善識十二時三十六時獸。知時唱名媚即去也。隱士頭陀人多畜方鏡挂之座後。媚不能變鏡中色像。覽鏡識之可以自遣。此則內外兩治也。治魔羅有三。一初覺呵。如守門人遮惡不進。如佛告比丘。一切他物不受。不受之術能治一切自他魔事。二若已受入當從頭至足。一一諦觀。求魔叵得又求心叵得。魔從何來欲惱何等。如惡人入舍處處照檢不令得住。三觀若不去強心抵捍。以死為期不共爾住。善巧迴轉如是三治不須多說。
五止觀者。例為十法。思議境者。若魔事起隨順魔行。作諸惡業成三途法。若隨魔起善所謂他屬而行布施。雖生善道世世相染。或時附著倚託言語。若捨身命即受彼報。設欲修道遮障萬端。經云。有菩薩有魔無魔。即此意也。是為三善法界。魔又化令自入涅槃。眾生何預汝事。唐受辛苦不如取證是名二乘法界。魔又令人紆迴拙度不速入菩提道。如是淺深歷別。皆是思議境也。若即此魔事具十界百法。在一念中。一切法趣魔。如一夢法具一切事。一魔一切魔一切魔一魔。非一非一切。亦是一魔一切魔。一佛一切佛。不出佛界即是魔界。不二不別。如此觀者降魔是道場。上根利智治魔顯理以魔為侍於魔不怖如薪益火。緣修不能寂照。持世不覺魔謀。謂言善來。真修寂照。不待觀而後鑑。即知是魔非帝釋也。別教不耐非法。故云非我所宜。圓教安之實際。故言如我應受。不畏非人於生死有勇。是名不思議境也。魔界即佛界而眾生不知。迷於佛界橫起魔界。於菩提中而生煩惱。是故起悲欲令眾生於魔界即佛界。於煩惱即菩提是故起慈。慈無量佛悲無量魔。無量慈悲即無緣一大慈悲也。欲滿此願顯此理。應降魔作道場。八十億眾不能動心名止。達魔界即佛界名觀。但以四悉止觀安心。隨魔事起即以四句破之。橫竪單複破悉無滯。三藏初伏四魔坐道場。破煩惱魔得菩提道。又得法性身破陰入魔。此兩共破死魔。道樹下得不動三昧。變三玉女破八十億兵。冠蓋劍各墮者是破天子魔。通教初得無生忍。至六地得菩提道如前。八地道觀雙流是不動三昧。破天子魔。兩處聲聞止破三魔。笈多恒為所惱。後得神通伏而非破(云云)。別教十住已破界內四魔。登地分得菩提道破煩惱魔。分得法身破陰魔。分得赤色三昧破天子魔。若瓔珞云。等覺三魔已盡唯一分死魔在。三不應前盡一不應獨餘。此乃別教方便說耳。圓教初住俱破八魔。得菩提道破煩惱魔(云云)。乃至妙覺八魔究竟永盡。雖初住破非初住破。雖後覺破非後覺破。而不離初住後覺。是為破法遍也。於上一一破魔法中。皆識苦集無明蔽度知字非字。道品者。魔界具一切色。色即是空色即不淨色即是假。此名為淨。色即是中非淨非不淨。餘四陰亦如是。是名一念處一切念處。乃至三解脫門。門若未開必由事障。久遠劫來為魔所使。起於魔檀為有報故。持於魔戒邀利養故。行於魔忍為畏他故。習魔精進求名聞故。得於魔禪昧於鬼法。樂於魔慧分別見網。如是六法雖名為善其實是魔。由此邪蔽蔽三脫門。今用正度對治六蔽。蔽去度成如油多明盛。若雜煩惱當用前四分觀助治。雜業借念二佛助治。若小乘伏道遍名為聞慧。乃至圓教五品是聞慧位。此尚未成豈可濫真起增上慢。若欲入真。當一心安忍勿更為魔之所動亂。窮微觀照強心呵抵。若入似位得法賞賜。勿生高心愛心。譬如大勳黜為小縣。或失祿或失命。若起法愛是犯罪。但發似解如小縣失似解如失祿。墮二乘地如失命。大乘家業宗社滅故。若無法愛從相似入真實。調魔為侍直至道場。復次退慧如失勳。退定如失祿。俱退如失命。復次通用一意為觀者。行人根鈍先解通意度曲入別。中論品品別意而俱會無生。通別互舉得意相成也。問。魔動竟好法後起。為是法爾寒過春來耶。答。未必併然。自有過難好法亦不發。魔是惡緣所感。善是心力所致。釋論云。釋迦往昔在惡世。世無佛。求法精進了不能得。魔變化作婆羅門詭言。有佛一偈。汝能皮為紙骨為筆血為墨當以與汝。菩薩樂法。即自剝皮曝令乾擬書偈。魔即隱去。佛知其心從下方涌出。為說深經得無生忍。可以為證(云云)。 -
恭錄自摩訶止觀卷第四
○第五善知識者。是大因緣。所謂化導令得見佛。
阿難說知識得道半因緣。佛言。不應爾。具足全因緣。
知識有三種。一外護。二同行。三教授。
若深山絕域無所資待。不假外護。若修三種三昧應仰勝緣。夫外護者不簡白黑。但能營理所須。莫見過。莫觸惱。莫稱歎。莫汎舉而致損壞。如母養兒。如虎銜子。調和得所。舊行道人乃能為耳。是名外護。
二同行者。行隨自意及安樂行未必須伴。方等般舟行法決須好伴。更相策發不眠不散。日有其新切磋琢磨。同心齊志如乘一船。互相敬重如視世尊。是名同行。
三教授者。能說般若示道非道。內外方便通塞妨障。皆能決了。善巧說法示教利喜。轉破人心。於諸方便自能決了。可得獨行。妨難未諳不宜捨也。經言。隨順善師學得見恒沙佛。是名教授。
觀心知識者。大品云。佛菩薩羅漢是善知識。六波羅蜜三十七品是善知識。法性實際是善知識。
若佛菩薩等威光覆育即外護也。
六度道品是入道之門。即同行也。
法性實際即是諦理諸佛所師。境能發智。即教授也。
今各具三義。
一如佛威神覆護。即是外護。
二諸佛聖人亦脫瓔珞著弊垢衣。執除糞器和光利物。豈非同行。
三諸佛菩薩。一音演法開發化導。各令得解。即是教授。此即具三義也。
六度道品亦具三義。
助道名護助助道發正道。即是外護。
正助合故即是同行。
依此正助不失規矩。通入三解脫門。即是教授。
法性亦具三義。
境是所師冥熏密益。即是外護。
境智相應即是同行。
未見理時如盲。諦法顯時如目智用無僻。經言。修我法者證乃自知。心無實行何用問為。即教授也。
此則三三合九句。就前為十二句。前三次三是事知識。餘六句是理知識。
若將此約三諦者。入空觀時眾聖為外護。即空道品為同行。真諦為教授。亦具六事六理。假中兩觀亦復如是。三諦合有三十六番十八事十八理。若歷四悉檀。即有眾多知識義也。
若能了此知識法門。善財入法界意則可解。此等雖同是知識。依華嚴云。有善知識魔。三昧魔。菩提心魔。魔能使人捨善從惡。又能化人墮二乘地。
若然者羅漢之人。但行真諦非善知識。若取內祕外現聲聞為知識者。菩薩亦作天龍引入實相。何獨羅漢。此義則通無非知識。
今言魔者。取實羅漢令人至化城者。即非真善知識。但是半字知識。行半菩提道損半煩惱。奪與互明。或知識或魔也。
別教若不得意不會中道。亦是知識魔也。圓教三種方是真善知識。三昧菩提心例此可解(云云)。[ 本帖最後由 HAU 於 2007-10-14 22:41 編輯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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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[color=blue]恭錄自大乘起信論裂網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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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或有眾生。善根微少。為諸魔外道鬼神惑亂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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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不種善根。則此三昧名字不可得聞。況能修習。能修習此。當知是人必有善根。但善根深厚。則彼魔事無由得發。如日輪當空。必無魑魅。由善根微少。乃致魔亂。所以前文勗令修行五悔也。[/size]
[size=16pt]【(寅)二明魔事之相二。初辨形聲。二辨起過。(卯)今初】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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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或現惡形以怖其心。或示美色以迷其意。或現天形。或菩薩形。乃至佛形。相好莊嚴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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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此先辨魔所現形也。若行人恐怖習重。多現惡形以怖之。若行人貪愛習重。多現美色以迷之。若行人智慧力弱。多現諸天菩薩佛形以誑之。皆所謂主人若迷。客得其便也。問。修三昧人。得見佛菩薩形。安知不是善根開發感應道交。乃概名之為魔事耶。答。圓覺經云。非彼所聞一切境界。終不可取。良以行人修三昧時。所見境界。若與三昧相應。乃名善相。只此善相。仍不可作聖解。苟不與三昧相應。定屬魔事。今修根本真如三昧。旣非念佛禮懺求感應時。更不可作感應道交妄解。坐受其惑也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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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或說總持。或說諸度。或復演說諸解脫門。無怨無親。無因無果。一切諸法。畢竟空寂。本性涅槃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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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此隨辨假佛菩薩等所說魔聲也。正修三昧之人。不依氣息。不依形色。乃至亦遣除想。當知亦幷不依總持。不依諸度。不依諸解脫門。乃至不依本性涅槃。才依本性涅槃。必將撥棄因果。妄計空劫已前。威音那畔。一段烏有先生境界。喚作真如三昧。豈所謂若知動心卽不生滅。卽得入於真如者耶。初辨形聲竟。[/size]
[size=16pt]【(卯)二辨起過】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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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或復令知過去未來。及他心事。辯才演說。無滯無斷。使其貪著名譽利養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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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此下皆明見魔形聞魔聲。所起一切過失相也。今先明似善根相。然此修行止者。唯為息滅無始無明。證無漏智。不應希求五通四辯。今未得無漏。先獲宿命他心及辯才等。則必墮在名利坑中。如提婆達修得五通。遂造三逆。可為殷鑒矣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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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或數瞋數喜。或多悲多愛。或恒樂昬寐。或久不睡眠。或身嬰疹疾。或性不勤策。或卒起精進。卽便休廢。或情多疑惑。不生信受。或捨本勝行。更修雜業。愛著世事。溺情從好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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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此明雜染不定諸魔相也。或改其所習。令以為奇。或順其所習。令不能捨。廣如佛頂受想二陰中說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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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或令證得外道諸定。一日二日乃至七日。住於定中。得好飲食。身心適悅。不饑不渴。[/size]
[size=16pt]~d 26[/size]
[size=16pt]此亦似善根相。實是邪定。非出世定也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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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或復勸令受女等色。或令其飲食乍少乍多。或使其形容或好或醜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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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此亦雜染不定諸魔相也。二明魔事之相竟。[/size]
[size=16pt]【(寅)三明魔亂之失】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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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若為諸見煩惱所亂。卽便退失往昔善根。[/size]
[size=16pt]~d 28[/size]
[size=16pt]兩種似善根相。則為諸見所亂。必起煩惱。兩種不定雜染。則為煩惱所亂。亦起諸見。幷彼往昔微少善根。亦退失矣。可不哀哉。初示魔事相竟。[/size]
[size=16pt]【(丑)二示對治法二。初治邪。二歸正。(寅)今初】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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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是故宜應審諦觀察。當作是念。此皆以我善根微薄。業障厚重。為魔鬼等之所迷惑。如是知已。念彼一切皆唯是心。如是思惟。剎那卽滅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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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對治有三。二是方便。一是正修。二方便者。一是審諦觀察。覺知皆是魔事。不生一念迷亂心也。二是自念善根微薄。業障深重。反躬責己。悔過遷善也。一正修者。念彼一切皆唯是心。心外無法。不離一相三昧也。[/size]
[size=16pt]【(寅)二歸正】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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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遠離諸相。入真三昧。心相旣離。真相亦盡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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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遠離諸相者。以三對治滅魔事也。入真三昧者。依於尋思名義自性差別。發如實智也。心相旣離者。得無分別智也。真相亦盡者。觸無所得也。具如唯識加行通達二位廣明。須者尋之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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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從於定起。見諸煩惱皆不現行。以三昧力壞其種故。殊勝善品。隨順相續。一切障難。悉皆遠離。起大精進。恒無斷絕。[/siz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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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size=16pt]此明善修止者。不唯遠離魔事。卽能登發心住。入淨心地。圓具奢摩他毘鉢舍那也。二明證相竟。[/size][ 本帖最後由 HAU 於 2007-10-14 22:41 編輯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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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帖由 笨人7777 於 2007-8-21 23:25 發表。

近來 “思緒” 混亂 !!
過去 唸 “地藏王滅罪真言 ” 與 七佛滅罪真言
混亂之心 –有安定下來 !!
最近 —定不下來
甚致 開始 “懷疑” 法門
…
欲成就之前,必會有關卡。要有成就必須要有長遠心。
所謂:學佛一年,佛在眼前;學佛二年,佛在天邊;學佛三年,佛化雲煙。
學道不難,難在能堅持。若定不下,先須觀察是否雜事太多?次觀察是否選擇的法門太多太雜?再來觀察是否適合自己的根性?
佛法不外乎戒定慧三學,古人學道有成就者,皆是從著重在戒學努力用功而來。
今人戒學幾荒,何以能真有定慧?佛法的戒學根基,在佛說八大人覺經、佛遺教經、十善業道經,
若真能在這些基礎上下手,再搭配念經持咒,必有效應!
您若有注意,在佛經之中,常常會出現『善男子善女人』,故當機眾為善男子善女人。
而能為善男子善女人,必能與十善業相印。至於您之所以持咒是為了體悟更深入,善矣。
不過,在下認為若能在除習氣上下手(戒學),則不期深入自能深入矣!
古人有一字不識而開悟,皆是如此。
戒學之意,在於止惡防非。
『大學』亦有說明:
【所謂修身。在正其心者。身。有所忿懥。則不得其正。有所恐懼。則不得其正。有所好樂。則不得其正。有所憂患。則不得其正。
心不在焉。視而不見。聽而不聞。食而不知其味。此謂修身。在正其心。】而大學之【物格而后知至。知至而后意誠。意誠而後心正。心正而后身修。身修而后家齊。家齊而后國治。國治而后天下平。】
格物即格除心中不正之欲,至知即本來不假外求之良知。【知止而后有定。定而后能靜。靜而后能安。安而后能慮。慮而后能得。】
最初要『知』『止』。最後引蕅益大師宗論給您做參考:
小水常流。則能穿石。吳江一行人。學法華。半日不能一句。晝夜不捨六年。而全部成誦。法友熏習已多。所以未淪浹者。不切心故耳。誠切心則法味津津現前。旣得法味。欲罷不能。患不時習。不患不悅也。有忘食之憤。後有忘憂之樂。幸將所聽之法。溫習勿忘。日久功深。豁然開悟。旣得法喜之樂。便是超脫之緣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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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第七
音辭 雜藝 終制
音辭第十八
夫九州之人,言語不同,生民已來,固常然矣.自春秋標齊言之傳,離騷目楚詞之經,此蓋其較明之初也.後有揚雄著方言,其言大備.然皆考名物之同異,不顯聲讀之是非也.逮鄭玄注六經,高誘解呂覽、淮南,許慎造說文,劉熹製釋名,始有譬況假借以證音字耳.而古語與今殊別,其間輕重清濁,猶未可曉;加以內言外言、急言徐言、讀若之類,益使人疑.孫叔言創爾雅音義,是漢末人獨知反語.至於魏世,此事大行.高貴鄉公不解反語,以為怪異.自茲厥後,音韻鋒出,各有土風,遞相非笑,指馬之諭,未知孰是.共以帝王都邑,參校方俗,考覈古今,為之折衷.搉而量之,獨金陵與洛下耳.南方水土和柔,其音清舉而切詣,失在浮淺,其辭多鄙俗.北方山川深厚,其音沈濁而(金化)鈍,得其質直,其辭多古語.然冠冕君子,南方為優;閭里小人,北方為愈.易服而與之談,南方士庶,數言可辯;隔垣而聽其語,北方朝野,終日難分.而南染吳、越,北雜夷虜,皆有深弊,不可具論.其謬失輕微者,則南人以錢為涎,以石為射,以賤為羨,以是為舐;北人以庶為戍,以如為儒,以紫為姊,以洽為狎.如此之例,兩失甚多.至鄴已來,唯見崔子約、崔瞻叔姪,李祖仁、李蔚兄弟,頗事言詞,少為切正.李季節著音韻決疑,時有錯失;陽休之造切韻,殊為疏野.吾家兒女,雖在孩稚,便漸督正之;一言訛替,以為己罪矣.云為品物,未考書記者,不敢輒名,汝曹所知也.
古今言語,時俗不同;著述之人,楚、夏各異.蒼頡訓詁,反稗為逋賣,反娃為於乖;戰國策音刎為免,穆天子傳音諫為間;說文音戛為棘,讀皿為猛;字林音看為口甘反,音伸為辛;韻集以成、仍、宏、登合成兩韻,為、奇、益、石分作四章;李登聲類以系音羿,劉昌宗周官音讀乘若承;此例甚廣,必須考校.前世反語,又多不切,徐仙民毛詩音反驟為在遘,左傳音切椽為徒緣,不可依信,亦為眾矣.今之學士,語亦不正;古獨何人,必應隨其偽僻乎?通俗文曰:「入室求曰搜.」反為兄侯.然則兄當音所榮反.今北俗通行此音,亦古語之不可用者.璵璠,魯人寶玉,當音餘煩,江南皆音藩屏之藩.岐山當音為奇,江南皆呼為神祇之祇.江陵陷沒,此音被於關中,不知二者何所承案.以吾淺學,未之前聞也.
北人之音,多以舉、莒為矩;唯李季節云:「齊桓公與管仲於臺上謀伐莒,東郭牙望見桓公口開而不閉,故知所言者莒也.然則莒、矩必不同呼.」此為知音矣.
夫物體自有精麤,精麤謂之好惡;人心有所去取,去取謂之好惡.此音見於葛洪、徐邈.而河北學士讀尚書云好生惡殺.是為一論物體,一就人情,殊不通矣.
甫者,男子之美稱,古書多假借為父子;北人遂無一人呼為甫者,亦所未喻.唯管仲、范增之號,須依字讀耳.
案:諸字書,焉者鳥名,或云語詞,皆音於愆反.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字音訓:若訓何訓安,當音於愆反,「於焉逍遙」,「於焉嘉客」,「焉用佞」,「焉得仁」之類是也;若送句及助詞,當音矣愆反,「故稱龍焉」,「故稱血焉」,「有民人焉」,「有社稷焉」,「託始焉爾」,「晉、鄭焉依」之類是也.江南至今行此分別,昭然易曉;而河北混同一音,雖依古讀,不可行於今也.
邪者,未定之詞.左傳曰:「不知天之棄魯邪?抑魯君有罪於鬼神邪?」莊子云:「天邪地邪?」漢書云:「是邪非邪?」之類是也.而北人即呼為也,亦為誤矣.難者曰:「繫辭云:『乾坤,易之門戶邪?』此又為未定辭乎?」答曰:「何為不爾!上先標問,下方列德以折之耳.」
江南學士讀左傳,口相傳述,自為凡例,軍自敗曰敗,打破人軍曰敗.諸記傳未見補敗反,徐仙民讀左傳,唯一處有此音,又不言自敗、敗人之別,此為穿鑿耳.
古人云:「膏粱難整.」以其為驕奢自足,不能剋勵也.吾見王侯外戚,語多不正,亦由內染賤保傅,外無良師友故耳.梁世有一侯,嘗對元帝飲謔,自陳「癡鈍」,乃成「颸段」,元帝答之云:「颸異涼風,段非干木.」謂「郢州」為「永州」,元帝啟報簡文,簡文云:『庚辰吳入,遂成司隸.」如此之類,舉口皆然.元帝手教諸子侍讀,以此為誡.
河北切攻字為古琮,與工、公、功三字不同,殊為僻也.比世有人名暹,自稱為纖;名琨,自稱為袞;名洸,自稱為汪;名(素勺),自稱為獡.非唯音韻舛錯,亦使其兒孫避諱紛紜矣.雜藝第十九
真草書跡,微須留意.江南諺云:「尺牘書疏,千里面目也.」承晉、宋餘俗,相與事之,故無頓狼狽者.吾幼承門業,加性愛重,所見法書亦多,而翫習功夫頗至,遂不能佳者,良由無分故也.然而此藝不須過精.夫巧者勞而智者憂,常為人所役使,更覺為累;韋仲將遺戒,深有以也.
王逸少風流才士,蕭散名人,舉世惟知其書,翻以能自蔽也.蕭子雲每歎曰:「吾著齊書,勒成一典,文章弘義,自謂可觀;唯以筆跡得名,亦異事也.」王褒地冑清華,才學優敏,後雖入關,亦被禮遇.猶以書工,崎嶇碑碣之間,辛苦筆硯之役,嘗悔恨曰:「假使吾不知書,可不至今日邪?」以此觀之,慎勿以書自命.雖然,廝猥之人,以能書拔擢者多矣.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也.
梁氏祕閣散逸以來,吾見二王真草多矣,家中嘗得十卷;方知陶隱居、阮交州、蕭祭酒諸書,莫不得羲之之體,故是書之淵源.蕭晚節所變,乃右軍年少時法也.
晉、宋以來,多能書者.故其時俗,遞相染尚,所有部帙,楷正可觀,不無俗字,非為大損.至梁天監之間,斯風未變;大同之末,訛替滋生.蕭子雲改易字體,邵陵王頗行偽字;朝野翕然,以為楷式,畫虎不成,多所傷敗.至為一字,唯見數點,或妄斟酌,逐便轉移.爾後墳籍,略不可看.北朝喪亂之餘,書跡鄙陋,加以專輒造字,猥拙甚於江南.乃以百念為憂,言反為變,不用為罷,追來為歸,更生為蘇,先人為老,如此非一,遍滿經傳.唯有姚元標工於楷隸,留心小學,後生師之者眾.洎於齊末,祕書繕寫,賢於往日多矣.
江南閭里間有畫書賦,乃陶隱居弟子杜道士所為;其人未甚識字,輕為軌則,託名貴師,世俗傳信,後生頗為所誤也.
畫繪之工,亦為妙矣;自古名士,多或能之.吾家嘗有梁元帝手畫蟬雀白團扇及馬圖,亦難及也.武烈太子偏能寫真,坐上賓客,隨宜點染,即成數人,以問童孺,皆知姓名矣.蕭賁、劉孝先、劉靈,並文學已外,復佳此法.翫閱古今,特可寶愛.若官未通顯,每被公私使令,亦為猥役.吳縣顧士端出身湘東王國侍郎,後為鎮南府刑獄參軍,有子曰庭,西朝中書舍人,父子並有琴書之藝,尤妙丹青,常被元帝所使,每懷羞恨.彭城劉岳,橐之子也,仕為驃騎府管記、平氏縣令,才學快士,而畫絕倫.後隨武陵王入蜀,下牢之敗,遂為陸護軍畫支江寺壁,與諸工巧雜處.向使三賢都不曉畫,直運素業,豈見此恥乎?
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,先王所以觀德擇賢,亦濟身之急務也.江南謂世之常射,以為兵射,冠冕儒生,多不習此;別有博射,弱弓長箭,施於準的,揖讓昇降,以行禮焉.防禦寇難,了無所益.亂離之後,此術遂亡.河北文士,率曉兵射,非直葛洪一箭,已解追兵,三九讌集,常縻榮賜.雖然要輕禽,截狡獸,不願汝輩為之.
卜筮者,聖人之業也;但近世無復佳師,多不能中.古者,卜以決疑,今人生疑於卜;何者?守道信謀,欲行一事,卜得惡卦,反令(心式)(心式),此之謂乎!且十中六七,以為上手,粗知大意,又不委曲.凡射奇偶,自然半收,何足賴也.世傳云:「解陰陽者,為鬼所嫉,坎壈貧窮,多不稱泰.」吾觀近古以來,尤精妙者,唯京房、管輅、郭璞耳,皆無官位,多或罹災,此言令人益信.儻值世網嚴密,強負此名,便有詿誤,亦禍源也.及星文風氣,率不勞為之.吾嘗學六壬式,亦值世閒好匠,聚得龍首、金匱、玉軨變、玉歷十許種書,討求無驗,尋亦悔罷.凡陰陽之術,與天地俱生,亦吉凶德刑,不可不信;但去聖既遠,世傳術書,皆出流俗,言辭鄙淺,驗少妄多.至如反支不行,竟以遇害;歸忌寄宿,不免凶終:拘而多忌,亦無益也.
算術亦是六藝要事;自古儒士論天道,定律歷者,皆學通之.然可以兼明,不可以專業.江南此學殊少,唯范陽祖晅精之,位至南康太守.河北多曉此術.
醫方之事,取妙極難,不勸汝曹以自命也.微解藥性,小小和合,居家得以救急,亦為勝事,皇甫謐、殷仲堪則其人也.
禮曰:「君子無故不徹琴瑟.」古來名士,多所愛好.洎於梁初,衣冠子孫,不知琴者,號有所闕;大同以末,斯風頓盡.然而此樂愔愔雅致,有深味哉!今世曲解,雖變於古,猶足以暢神情也.唯不可令有稱譽,見役勳貴,處之下坐,以取殘盃冷炙之辱.戴安道猶遭之,況爾曹乎!
家語曰:「君子不博,為其兼行惡道故也.」論語云:「不有博弈者乎?為之,猶賢乎已.」然則聖人不用博弈為教;但以學者不可常精,有時疲倦,則儻為之,猶勝飽食昏睡,兀然端坐耳.至如吳太子以為無益,命韋昭論之;王肅、葛洪、陶侃之徒,不許目觀手執,此並勤篤之志也.能爾為佳.古為大博則六箸,小博則二煢,今無曉者.比世所行,一煢十二棋,數術淺短,不足可翫.圍棋有手談、坐隱之目,頗為雅戲;但令人耽憒,廢喪實多,不可常也.
投壺之禮,近世愈精.古者,實以小豆,為其矢之躍也.今則唯欲其驍,益多益喜,乃有倚竿、帶劍、狼壺、豹尾、龍首之名.其尤妙者,有蓮花驍.汝南周(王貴),弘正之子,會稽賀徽,賀革之子,並能一箭四十餘驍.賀又嘗為小障,置壺其外,隔障投之,無所失也.至鄴以來,亦見廣寧、蘭陵諸王,有此校具,舉國遂無投得一驍者.彈棋亦近世雅戲,消愁釋憒,時可為之.終制第二十
死者,人之常分,不可免也.吾年十九,值梁家喪亂,其間與白刃為伍者,亦常數輩;幸承餘福,得至於今.古人云:「五十不為夭.」吾已六十餘,故心坦然,不以殘年為念.先有風氣之疾,常疑奄然,聊書素懷,以為汝誡.
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鄴舊山,旅葬江陵東郭.承聖末,已啟求揚都,欲營遷厝.蒙詔賜銀百兩,已於揚州小郊北地燒塼,便值本朝淪沒,流離如此,數十年間,絕於還望.今雖混一,家道罄窮,何由辦此奉營資費?且揚都汙毀,無復孑遺,還被下溼,未為得計.自咎自責,貫心刻髓.計吾兄弟,不當仕進;但以門衰,骨肉單弱,五服之內,傍無一人,播越他鄉,無復資廕;使汝等沈淪廝役,以為先世之恥;故靦冒人間,不敢墜失.兼以北方政教嚴切,全無隱退者故也.
今年老疾侵,儻然奄忽,豈求備禮乎?一日放臂,沐浴而已,不勞復魄,殮以常衣.先夫人棄背之時,屬世荒饉,家塗空迫,兄弟幼弱,棺器率薄,藏內無塼.吾當松棺二寸,衣帽已外,一不得自隨,床上唯施七星板;至如蠟弩牙、玉豚、錫人之屬,並須停省,糧甖明器,故不得營,碑誌旒旐,彌在言外.載以鱉甲車,襯土而下,平地無墳;若懼拜掃不知兆域,當築一堵低牆於左右前後,隨為私記耳.靈筵勿設枕几,朔望祥禫,唯下白粥清水乾棗,不得有酒肉餅果之祭.親友來餟酹者,一皆拒之.汝曹若違吾心,有加先妣,則陷父不孝,在汝安乎?其內典功德,隨力所至,勿刳竭生資,使凍餒也.四時祭祀,周、孔所教,欲人勿死其親,不忘孝道也.求諸內典,則無益焉.殺生為之,翻增罪累.若報罔極之德,霜露之悲,有時齋供,及七月半盂蘭盆,望於汝也.
孔子之葬親也,云:「古者,墓而不墳.丘東西南北之人也,不可以弗識也.」於是封之崇四尺.然則君子應世行道,亦有不守墳墓之時,況為事際所逼也!吾今羈旅,身若浮雲,竟未知何鄉是吾葬地;唯當氣絕便埋之耳.汝曹宜以傳業揚名為務,不可顧戀朽壤,以取堙沒也. -
卷第六
書 證
書證第十七
詩云:「參差荇菜.」爾雅云:「荇,接余也.」字或為莕.先儒解釋皆云:水草,圓葉細莖,隨水淺深.今是水悉有之,黃花似蓴,江南俗亦呼為豬蓴,或呼為荇菜.劉芳具有注釋.而河北俗人多不識之,博士皆以參差者是莧菜,呼人莧為人荇,亦可笑之甚.
詩云:「誰謂荼苦?」爾雅、毛詩傳並以荼,苦菜也.又禮云:「苦菜秀.案:易統通卦驗玄圖曰:「苦菜生於寒秋,更冬歷春,得夏乃成.」今中原苦菜則如此也.一名游冬,葉似苦苣而細,摘斷有白汁,花黃似菊.江南別有苦菜,葉似酸漿,其花或紫或白,子大如珠,熟時或赤或黑,此菜可以釋勞.案:郭璞注爾雅,此乃蘵黃蒢也.今河北謂之龍葵.梁世講禮者,以此當苦菜;既無宿根,至春方生耳,亦大誤也.又高誘注呂氏春秋曰:「榮而不實曰英.」苦菜當言英,益知非龍葵也.
詩云:「有杕之杜.」江南本並木傍施大,傳曰:「杕,獨貌也.」徐仙民音徒計反.說文曰:「杕,樹貌也.」在木部.韻集音次第之第,而河北本皆為夷狄之狄,讀亦如字,此大誤也.
詩云:「駉駉牡馬.」江南書皆作牝牡之牡,河北本悉為放牧之牧.鄴下博士見難云:「駉頌既美僖公牧于坰野之事,何限騲騭乎?」余答曰:「案:毛傳云:『駉駉,良馬腹幹肥張也.』其下又云:『諸侯六閑四種:有良馬,戎馬,田馬,駑馬.』若作放牧之意,通於牝牡,則不容限在良馬獨得駉駉之稱.良馬,天子以駕玉輅,諸侯以充朝聘郊祀,必無騲也.周禮圉人職:『良馬,匹一人.駑馬,麗一人.』圉人所養,亦非騲也;頌人舉其強駿者言之,於義為得也.易曰:『良馬逐逐.』左傳云:『以其良馬二.』亦精駿之稱,非通語也.今以詩傳良馬,通於牧騲,恐失毛生之意,且不見劉芳義證乎?」
月令云:「荔挺出.」鄭玄注云:「荔挺,馬薤也.」說文云:「荔,似蒲而小,根可為刷.」廣雅云:「馬薤,荔也.」通俗文亦云馬藺.易統通卦驗玄圖云:「荔挺不出,則國多火災.」蔡邕月令章句云:「荔似挺.」高誘注呂氏春秋云:「荔草挺出也.」然則月令注荔挺為草名,誤矣.河北平澤率生之.江東頗有此物,人或種於階庭,但呼為旱蒲,故不識馬薤.講禮者乃以為馬莧;馬莧堪食,亦名豚耳,俗名馬齒.江陵嘗有一僧,面形上廣下狹;劉緩幼子民譽,年始數歲,俊晤善體物,見此僧云:「面似馬莧.」其伯父縚因呼為荔挺法師.縚親講禮名儒,尚誤如此.
詩云:「將其來施施.」毛傳云:「施施,難進之意.」鄭箋云:「施施,舒行貌也.」韓詩亦重為施施.河北毛詩皆云施施.江南舊本,悉單為施,俗遂是之,恐為少誤.
詩云:「有渰萋萋,興雲祁祁.」毛傳云:「渰,陰雲貌.萋萋,雲行貌.祁祁,徐貌也.」箋云:「古者,陰陽和,風雨時,其來祁祁然,不暴疾也.」案:渰已是陰雲,何勞復云「興雲祁祁」耶?「雲」當為「雨」,俗寫誤耳.班固靈臺詩云:「三光宣精,五行布序,習習祥風,祁祁甘雨.」此其證也.
禮云:「定猶豫,決嫌疑.」離騷曰:「心猶豫而狐疑.」先儒未有釋者.案:尸子曰:「五尺犬為猶.」說文云:「隴西謂犬子為猶.」吾以為人將犬行,犬好豫在人前,待人不得,又來迎候,如此返往,至於終日,斯乃豫之所以為未定也,故稱猶豫.或以爾雅曰:「猶如麂,善登木.」猶,獸名也,既聞人聲,乃豫緣木,如此上下,故稱猶豫.狐之為獸,又多猜疑,故聽河冰無流水聲,然後敢渡.今俗云:「狐疑,虎卜.」則其義也.
左傳曰:「齊侯痎,遂痁.」說文云:「痎,二日一發之瘧.痁,有熱瘧也.」案:齊侯之病,本是間日一發,漸加重乎故,為諸侯憂也.今北方猶呼痎瘧,音皆.而世間傳本多以痎為疥,杜征南亦無解釋,徐仙民音介,俗儒就為通云:「病疥,令人惡寒,變而成瘧.」此臆說也.疥癬小疾,何足可論,寧有患疥轉作瘧乎?
尚書曰:「惟影響.」周禮云:「土圭測影,影朝影夕.」孟子曰:「圖影失形.」莊子云:「罔兩問影.」如此等字,皆當為光景之景.凡陰景者,因光而生,故即謂為景.淮南子呼為景柱,廣雅云:「晷柱挂景.」並是也.至晉世葛洪字苑,傍始加影(去掉景),音於景反.而世間輒改治尚書、周禮、莊、孟從葛洪字,甚為失矣.
太公六韜,有天陳、地陳、人陳、雲鳥之陳.論語曰:「衛靈公問陳於孔子.」左傳:「為魚麗之陳.」俗本多作阜傍車乘之車.案諸陳隊,並作陳、鄭之陳.夫行陳之義,取於陳列耳,此六書為假借也,蒼、雅及近世字書,皆無別字;唯王羲之小學章,獨阜傍作車,縱復俗行,不宜追改六韜、論語、左傳也.
詩云:「黃鳥于飛,集于灌木.」傳云:「灌木,叢木也.」此乃爾雅之文,故李巡注曰:「木叢生曰灌.」爾雅末章又云:「木族生為灌.」族亦叢聚也.所以江南詩古本皆為叢聚之叢,而古叢字似最字,近世儒生,因改為最,解云:「木之最高長者.」案:眾家爾雅及解詩無言此者,唯周續之毛詩注,音為徂會反,劉昌宗詩注,音為在公反,又祖會反:皆為穿鑿,失爾雅訓也.
「也」是語已及助句之辭,文籍備有之矣.河北經傳,悉略此字,其間字有不可得無者,至如「伯也執殳」,「於旅也語」,「回也屢空」,「風,風也,教也」,及詩傳云:「不戢,戢也;不儺,儺也.」「不多,多也.」如斯之類,儻削此文,頗成廢闕.詩言:「青青子衿.」傳曰:「青衿,青領也,學子之服.」按:古者,斜領下連於衿,故謂領為衿.孫炎、郭璞注爾雅,曹大家注列女傳,並云:「衿,交領也.」鄴下詩本,既無「也」字,群儒因謬說云:「青衿、青領,是衣兩處之名,皆以青為飾.」用釋「青青」二字,其失大矣!又有俗學,聞經傳中時須也字,輒以意加之,每不得所,益成可笑.
易有蜀才注,江南學士,遂不知是何人.王儉四部目錄,不言姓名,題云:「王弼後人.」謝炅、夏侯該,並讀數千卷書,皆疑是譙周;而李蜀書一名漢之書,云:「姓范名長生,自稱蜀才.」南方以晉家渡江後,北間傳記,皆名為偽書,不貴省讀,故不見也.
禮王制云:「臝股肱.」鄭注云:「謂揎衣出其臂脛.」今書皆作擐甲之擐.國子博士蕭該云:「擐當作揎,音宣,擐是穿著之名,非出臂之義.」案字林,蕭讀是,徐爰音患,非也.
漢書:「田肯賀上.」江南本皆作「宵」字.沛國劉顯,博覽經籍,偏精班漢,梁代謂之漢聖.顯子臻,不墜家業.讀班史,呼為田肯.梁元帝嘗問之,答曰:「此無義可求,但臣家舊本,以雌黃改『宵』為『肯』.」元帝無以難之.吾至江北,見本為「肯」.
漢書王莽贊云:「紫色蛙聲,餘分閏位.」蓋謂非玄黃之色,不中律呂之音也.近有學士,名問甚高,遂云:「王莽非直鳶髆虎視,而復紫色蛙聲.」亦為誤矣.
簡策字,竹下施朿,末代隸書,似杞、宋之宋,亦有竹下遂為夾者;猶如刺字之傍應為朿,今亦作夾.徐仙民春秋、禮音,遂以筴為正字,以策為音,殊為顛倒.史記又作悉字,誤而為述,作妒字,誤而為姤,裴、徐、鄒皆以悉字音述,以妒字音姤.既爾,則亦可以亥為豕字音,以帝為虎字音乎?
張揖云:「虙,今伏羲氏也.」孟康漢書古文注亦云:「虙,今伏.」而皇甫謐云:「伏羲或謂之宓羲.」按諸經史緯候,遂無宓羲之號.虙字從虍,宓字從宓(去掉必),下俱為必,末世傳寫,遂誤以虙為宓,而帝王世紀因更立名耳.何以驗之?孔子弟子虙子賤為單父宰,即虙羲之後,俗字亦為宓,或復加山.今兗州永昌郡城,舊單父地也,東門有子賤碑,漢世所立,乃曰:「濟南伏生,即子賤之後.」是知虙之與伏,古來通字,誤以為宓,較可知矣.
太史公記曰:「寧為雞口,無為牛後.」此是刪戰國策耳.案:延篤戰國策音義曰:「尸,雞中之主.從,牛子.」然則,「口」當為「尸」,「後」當為「從」,俗寫誤也.
應劭風俗通云:「太史公記:『高漸離變名易姓,為人庸保,匿作於宋子,久之作苦,聞其家堂上有客擊筑,伎癢,不能無出言.』」案:伎癢者,懷其伎而腹癢也.是以潘岳射雉賦亦云:「徒心煩而伎癢.」今史記並作「徘徊」,或作「徬徨不能無出言」,是為俗傳寫誤耳.
太史公論英布曰:「禍之興自愛姬,生於妒媚,以至滅國.」又漢書外戚傳亦云:「成結寵妾妒媚之誅.」此二「媚」並當作「媢」,媢亦妒也,義見禮記、三蒼.且五宗世家亦云:「常山憲王后妒媢.」王充論衡云:「妒夫媢婦生,則忿怒鬥訟.」益知媢是妒之別名.原英布之誅為意賁赫耳,不得言媚.
史記始皇本紀:「二十八年,丞相隗林、丞相王綰等,議於海上.」諸本皆作山林之「林.」.開皇二年五月,長安民掘得秦時鐵稱權,旁有銅塗鐫銘二所.其一所曰:「廿六年,皇帝盡并兼天下諸侯,黔首大安,立號為皇帝,乃詔丞相狀、綰,法度量則不壹嫌疑者,皆明壹之.」凡四十字.其一所曰:「元年,制詔丞相斯、去疾,法度量,盡始皇帝為之,皆有刻辭焉.今襲號而刻辭不稱始皇帝,其於久遠也,如後嗣為之者,不稱成功盛德,刻此詔□左,使毋疑.」凡五十八字,一字磨滅,見有五十七字,了了分明.其書兼為古隸.余被敕寫讀之,與內史令李德林對,見此稱權,今在官庫;其「丞相狀」字,乃為狀貌之「狀」,爿旁作犬;則知俗作「隗林」,非也,當為「隗狀」耳.
漢書云:「中外禔福.」字當從示.禔,安也,音匙匕之匙,義見蒼雅、方言.河北學士皆云如此.而江南書本,多誤從手,屬文者對耦,並為提挈之意,恐為誤也.
或問:「漢書注:『為元后父名禁,故禁中為省中.』何故以『省』代『禁』?」答曰:「案:周禮宮正:『掌王宮之戒令糾禁.』鄭注云:『糾,猶割也,察也.』李登云:『省,察也.』張揖云:『省,今省祭(示改言)也.』然則小井、所領二反,並得訓察.其處既常有禁衛省察,故以『省』代『禁』.祭(示改言),古察字也.」
漢明帝紀:「為四姓小侯立學.」按:桓帝加元服,又賜四姓及梁、鄧小侯帛,是知皆外戚也.明帝時,外戚有樊氏、郭氏、陰氏、馬氏為四姓.謂之小侯者,或以年小獲封,故須立學耳.或以侍祠猥朝,侯非列侯,故曰小侯,禮云:「庶方小侯.」則其義也.
後漢書云:「鸛雀銜三鱔魚.」多假借為鱣鮪之鱣;俗之學士,因謂之為鱣魚.案:魏武四時食制:「鱣魚大如五斗奩,長一丈.」郭璞注爾雅:「鱣長二三丈.」安有鸛雀能勝一者,況三乎?鱣又純灰色,無文章也.鱔魚長者不過三尺,大者不過三指,黃地黑文;故都講云:「蛇鱔,卿大夫服之象也.」續漢書及搜神記亦說此事,皆作「鱔」字.孫卿云:「魚鱉鰍鱣.」及韓非、說苑皆曰:「鱣似蛇,蠶似蠋.」並作「鱣」字.假「鱣」為「鱔」,其來久矣.
後漢書:「酷吏樊曄為天水郡守,涼州為之歌曰:『寧見乳虎穴,不入冀府寺.』」而江南書本「穴」皆誤作「六」.學士因循,迷而不寤.夫虎豹穴居,事之較者;所以班超云:「不探虎穴,安得虎子?」寧當論其六七耶?
後漢書楊由傳云:「風吹削肺.」此是削札牘之柿耳.古者,書誤則削之,故左傳云「削而投之」是也.或即謂札為削,王褒童約曰:「書削代牘.」蘇竟書云:「昔以摩研編削之才.」皆其證也.詩云:「伐木滸滸.」毛傳云:「滸滸,柿貌也.」史家假借為肝肺字,俗本因是悉作脯腊之脯,或為反哺之哺.學士因解云:「削哺,是屏障之名.」既無證據,亦為妄矣!此是風角占候耳.風角書曰:「庶人風者,拂地揚塵轉削.」若是屏障,何由可轉也?
三輔決錄云:「前隊大夫范仲公,鹽豉蒜果共一筩.」「果」當作魏顆之「顆」.北土通呼物一塊,改為一顆,蒜顆是俗間常語耳.故陳思王鷂雀賦曰:「頭如果蒜,目似擘椒.」又道經云:「合口誦經聲璅璅,眼中淚出珠子(石果).」其字雖異,其音與義頗同.江南但呼為蒜符,不知謂為顆.學士相承,讀為裹結之裹,言鹽與蒜共一苞裹,內筩中耳.正史削繁音義又音蒜顆為苦戈反,皆失也.
有人訪吾曰:「魏志蔣濟上書云『弊(支力)之民』,是何字也?」余應之曰:「意為(支力)即是(危皮)倦之(危皮)耳.張揖、呂忱並云:『支傍作刀劍之刀,亦是剞字.』不知蔣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,或借剞字,終當音九偽反.」
晉中興書:「太山羊曼,常頹縱任俠,飲酒誕節,兗州號為濌伯.」此字皆無音訓.梁孝元帝常謂吾曰:「由來不識.唯張簡憲見教,呼為嚃羹之嚃.自爾便遵承之,亦不知所出.」簡憲是湘州刺史張纘謚也,江南號為碩學.案:法盛世代殊近,當是耆老相傳;俗間又有濌濌語,蓋無所不施,無所不容之意也.顧野王玉篇誤為黑傍沓.顧雖博物,猶出簡憲、孝元之下,而二人皆云重邊.吾所見數本,並無作黑者.重沓是多饒積厚之意,從黑更無義旨.
古樂府歌詞,先述三子,次及三婦,婦是對舅姑之稱.其末章云:「丈人且安坐,調絃未遽央.」古者,子婦供事舅姑,旦夕在側,與兒女無異,故有此言.丈人亦長老之目,今世俗猶呼其祖考為先亡丈人.又疑「丈」當作「大」,北間風俗,婦呼舅為大人公.「丈」之與「大」,易為誤耳.近代文士,頗作三婦詩,乃為匹嫡並耦己之群妻之意,又加鄭、衛之辭,大雅君子,何其謬乎?
古樂府歌百里奚詞曰:「百里奚,五羊皮.憶別時,烹伏雌,吹扊(上戶下多);今日富貴忘我為!」「吹」當作炊煮之「炊」.案:蔡邕月令章句曰:「鍵,關牡也,所以止扉,或謂之剡移.」然則當時貧困,并以門牡木作薪炊耳.聲類作扊,又或作扂.
通俗文,世間題云「河南服虔字子慎造」.虔既是漢人,其敘乃引蘇林、張揖;蘇、張皆是魏人.且鄭玄以前,全不解反語,通俗反音,甚會近俗.阮孝緒又云「李虔所造」.河北此書,家藏一本,遂無作李虔者.晉中經簿及七志,並無其目,竟不得知誰制.然其文義允愜,實是高才.殷仲堪常用字訓,亦引服虔俗說,今復無此書,未知即是通俗文,為當有異?或更有服虔乎?不能明也.
或問:「山海經,夏禹及益所記,而有長沙、零陵、桂陽、諸暨,如此郡縣不少,以為何也?」答曰:「史之闕文,為日久矣;加復秦人滅學,董卓焚書,典籍錯亂,非止於此.譬猶本草神農所述,而有豫章、朱崖、趙國、常山、奉高、真定、臨淄、馮翊等郡縣名,出諸藥物;爾雅周公所作,而云『張仲孝友』;仲尼修春秋,而經書孔丘卒;世本左丘明所書,而有燕王喜、漢高祖;汲冢瑣語,乃載秦望碑;蒼頡篇李斯所造,而云『漢兼天下,海內并廁,豨黥韓覆,畔討滅殘』;列仙傳劉向所造,而贊云七十四人出佛經;列女傳亦向所造,其子歆又作頌,終于趙悼后,而傳有更始韓夫人、明德馬后及梁夫人嫕:皆由後人所羼,非本文也.」
或問曰:「東宮舊事何以呼鴟尾為祠尾?」答曰:「張敝者,吳人,不甚稽古,隨宜記注,逐鄉俗訛謬,造作書字耳.吳人呼祠祀為鴟祀,故以祠代鴟字;呼紺為禁,故以糸傍作禁代紺字;呼盞為竹簡反,故以木傍作展代盞字;呼鑊字為霍字,故以金傍作霍代鑊字;又金傍作患為鐶字,木傍作鬼為魁字,火傍作庶為炙字,既下作毛為髻字;金花則金傍作華,窗扇則木傍作扇:諸如此類,專輒不少.
又問:「東宮舊事『六色罽(糸畏)』,是何等物?當作何音?」答曰:「案:說文云:『莙,牛藻也,讀若威.』音隱:『塢瑰反.』即陸機所謂『聚藻,葉如蓬』者也.又郭璞注三蒼亦云:『蘊,藻之類也,細葉蓬茸生.』然今水中有此物,一節長數寸,細茸如絲,圓繞可愛,長者二三十節,猶呼為莙.又寸斷五色絲,橫著線股間繩之,以象莙草,用以飾物,即名為莙;於時當紺六色罽,作此莙以飾緄帶,張敞因造糸旁畏耳,宜作隈.」
柏人城東北有一孤山,古書無載者.唯闞駰十三州志以為舜納於大麓,即謂此山,其上今猶有堯祠焉;世俗或呼為宣務山,或呼為虛無山,莫知所出.趙郡士族有李穆叔、季節兄弟、李普濟,亦為學問,並不能定鄉邑此山.余嘗為趙州佐,共太原王邵讀柏人城西門內碑.碑是漢桓帝時柏人縣民為縣令徐整所立,銘曰:「山有巏婺(女改山),王喬所仙.」方知此巏婺(女改山)山也.巏字遂無所出.婺(女改山)字依諸字書,即旄丘之旄也;旄字,字林一音亡付反,今依附俗名,當音權務耳.入鄴,為魏收說之,收大嘉歎.值其為趙州莊嚴寺碑銘,因云:「權務之精.」即用此也.
或問:「一夜何故五更?更何所訓?」答曰:「漢、魏以來,謂為甲夜、乙夜、丙夜、丁夜、戊夜,又云鼓,一鼓、二鼓、三鼓、四鼓、五鼓,亦云一更、二更、三更、四更、五更,皆以五為節.西都賦亦云:『衛以嚴更之署.』所以爾者,假令正月建寅,斗柄夕則指寅,曉則指午矣;自寅至午,凡歷五辰.冬夏之月,雖復長短參差,然辰間遼闊,盈不過六,縮不至四,進退常在五者之間.更,歷也,經也,故曰五更爾.」
爾雅云:「朮,山薊也.」郭璞注云:「今朮似薊而生山中.」案:朮葉其體似薊,近世文士,遂讀薊為筋肉之筋,以耦地骨用之,恐失其義.
或問:「俗名傀儡子為郭禿,有故實乎?」答曰:「風俗通云:『諸郭皆諱禿.』當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禿者,滑稽戲調,故後人為其象,呼為郭禿,猶文康象庾亮耳.」
或問曰:「何故名治獄參軍為長流乎?」答曰:「帝王世紀云:『帝少昊崩,其神降于長流之山,於祀主秋.』案:周禮秋官,司寇主刑罰、長流之職,漢、魏捕賊掾耳.晉、宋以來,始為參軍,上屬司寇,故取秋帝所居為嘉名焉.」
客有難主人曰:「今之經典,子皆謂非,說文所言,于皆云是,然則許慎勝孔子乎?」主人拊掌大笑,應之曰:「今之經典,皆孔子手跡耶?」客曰:「今之說文,皆許慎手跡乎?」答曰:「許慎檢以六文,貫以部分,使不得誤,誤則覺之.孔子存其義而不論其文也.先儒尚得改文從意,何況書寫流傳耶?必如左傳止戈為武,反正為乏,皿蟲為蠱,亥有二首六身之類,後人自不得輒改也,安敢以說文校其是非哉?且余亦不專以說文為是也,其有援引經傳,與今乖者,未之敢從.又相如封禪書曰:『導一莖六穗於庖,犧雙觡共抵之獸.』此導訓擇,光武詔云:『非徒有豫養導擇之勞』是也.而說文云:『導是禾名.』引封禪書為證;無妨自當有禾名導,非相如所用也.『禾一莖六穗於庖』,豈成文乎?縱使相如天才鄙拙,強為此語;則下句當云『麟雙觡共抵之獸』,不得云犧也.吾嘗笑許純儒,不達文章之體,如此之流,不足憑信.大抵服其為書,隱括有條例,剖析窮根源,鄭玄注書,往往引以為證;若不信其說,則冥冥不知一點一畫,有何意焉.」
世間小學者,不通古今,必依小篆,是正書記;凡爾雅、三蒼、說文,豈能悉得蒼頡本指哉?亦是隨代損益,互有同異.西晉已往字書,何可全非?但令體例成就,不為專輒耳.考校是非,特須消息.至如「仲尼居」,三字之中,兩字非體,三蒼「尼」旁益「丘」,說文「尸」下施「几」:如此之類,何由可從?古無二字,又多假借,以中為仲,以說為悅,以召為邵,以閒為閑:如此之徒,亦不勞改.自有訛謬,過成鄙俗,「亂」旁為「舌」,「揖」下無「耳」,「黿」、「鼉」從「龜」,「奮」、「奪」從「雚」,「席」中加「帶」,「惡」上安「西」,「鼓」外設「皮」,「鑿」頭生「毀」,「離」則配「禹」,「壑」乃施「豁」,「巫」混「經」旁,「皋」分「澤」片,「獵」化為「獦」,「寵」變成「(上穴下龍)」,「業」左益「片」,「靈」底著「器」,「率」字自有律音,強改為別;「單」字自有善音,輒析成異:如此之類,不可不治.吾昔初看說文,蚩薄世字,從正則懼人不識,隨俗則意嫌其非,略是不得下筆也.所見漸廣,更知通變,救前之執,將欲半焉.若文章著述,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,官曹文書,世間尺牘,幸不違俗也.
案:彌亙字從二閒舟,詩云:「亙之秬秠」是也.今之隸書,轉舟為日;而何法盛中興書乃以舟在二閒為舟航字,謬也.春秋說以人十四心為德,詩說以二在天下為酉,漢書以貨泉為白水真人,新論以金昆為銀,國志以天上有口為吳,晉書以黃頭小人為恭,宋書以召刀為邵,參同契以人負告為造:如此之例,蓋數術謬語,假借依附,雜以戲笑耳.如猶轉貢字為項,以叱為匕,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?潘、陸諸子離合詩、賦,栻卜、破字經,及鮑昭謎字,皆取會流俗,不足以形聲論之也.
河間邢芳語吾云:「賈誼傳云:『日中必(上彗下火).』注:『(上彗下火),暴也.』曾見人解云:『此是暴疾之意,正言日中不須臾,卒然便昃耳.』此釋為當乎?」吾謂邢曰:「此語本出太公六韜,案字書,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,唯下少異,後人專輒加傍日耳.言日中時,必須曝曬,不爾者,失其時也.晉灼已有詳釋.」芳笑服而退. -
卷第五
省事 止足 誡兵 養生 歸心
省事第十二
銘金人云:「無多言,多言多敗;無多事,多事多患.」至哉斯戒也!能走者奪其翼,善飛者減其指,有角者無上齒,豐後者無前足,蓋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.古人云:「多為少善,不如執一;鼫鼠五能,不成伎術.」近世有兩人,朗悟士也,性多營綜,略無成名,經不足以待問,史不足以討論,文章無可傳於集錄,書跡未堪以留愛翫,卜筮射六得三,醫藥治十差五,音樂在數十人下,弓矢在千百人中,天文、畫繪、棋博,鮮卑語、胡書,煎胡桃油,鍊錫為銀,如此之類,略得梗概,皆不通熟.惜乎,以彼神明,若省其異端,當精妙也.
上書陳事,起自戰國,逮於兩漢,風流彌廣.原其體度:攻人主之長短,諫諍之徒也;訐群臣之得失,訟訴之類也;陳國家之利害,對策之伍也;帶私情之與奪,遊說之儔也.總此四塗,賈誠以求位,鬻言以干祿.或無絲毫之益,而有不省之困,幸而感悟人主,為時所納,初獲不貲之賞,終陷不測之誅,則嚴助、朱買臣、吾丘壽王、主父偃之類甚眾.良史所書,蓋取其狂狷一介,論政得失耳,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為也.今世所睹,懷瑾瑜而握蘭桂者,悉恥為之.守門詣闕,獻書言計,率多空薄,高自矜夸,無經略之大體,咸秕糠之微事,十條之中,一不足採,縱合時務,已漏先覺,非謂不知,但患知而不行耳.或被發姦私,面相酬證,事途迴穴,翻懼愆尤;人主外護聲教,脫加含養,此乃僥倖之徒,不足與比肩也.
諫諍之徒,以正人君之失爾,必在得言之地,當盡匡贊之規,不容苟免偷安,垂頭塞耳;至於就養有方,思不出位,干非其任,斯則罪人.故表記云:「事君,遠而諫,則諂也;近而不諫,則尸利也.」論語曰:「未信而諫,人以為謗己也.」
君子當守道崇德,蓄價待時,爵祿不登,信由天命.須求趨競,不顧羞慚,比較材能,斟量功伐,厲色揚聲,東怨西怒;或有劫持宰相瑕疵,而獲酬謝,或有諠聒時人視聽,求見發遣;以此得官,謂為才力,何異盜食致飽,竊衣取溫哉!世見躁競得官者,便謂「弗索何獲」;不知時運之來,不求亦至也.見靜退未遇者,便謂「弗為胡成」;不知風雲不與,徒求無益也.凡不求而自得,求而不得者,焉可勝算乎!
齊之季世,多以財貨託附外家,諠動女謁.拜守宰者,印組光華,車騎輝赫,榮兼九族,取貴一時.而為執政所患,隨而伺察,既以利得,必以利殆,微染風塵,便乖肅正,坑阱殊深,瘡痏未復,縱得免死,莫不破家,然後噬臍,亦復何及.吾自南及北,未嘗一言與時人論身分也,不能通達,亦無尤焉.
王子晉云:「佐饔得嘗,佐鬥得傷.」此言為善則預,為惡則去,不欲黨人非義之事也.凡損於物,皆無與焉.然而窮鳥入懷,仁人所憫;況死士歸我,當棄之乎?伍員之託漁舟,季布之入廣柳,孔融之藏張儉,孫嵩之匿趙岐,前代之所貴,而吾之所行也,以此得罪,甘心瞑目.至如郭解之代人報讎,灌夫之橫怒求地,游俠之徒,非君子之所為也.如有逆亂之行,得罪於君親者,又不足卹焉.親友之迫危難也,家財己力,當無所吝;若橫生圖計,無理請謁,非吾教也.墨翟之徒,世謂熱腹,楊朱之侶,世謂冷腸;腸不可冷,腹不可熱,當以仁義為節文爾.
前在修文令曹,有山東學士與關中太史競歷,凡十餘人,紛紜累歲,內史牒付議官平之.吾執論曰:「大抵諸儒所爭,四分并減分兩家爾.歷象之要,可以晷景測之;今驗其分至薄蝕,則四分疏而減分密.疏者則稱政令有寬猛,運行致盈縮,非算之失也;密者則云日月有遲速,以術求之,預知其度,無災祥也.用疏則藏姦而不信,用密則任數而違經.且議官所知,不能精於訟者,以淺裁深,安有肯服?既非格令所司,幸勿當也.」舉曹貴賤,咸以為然.有一禮官,恥為此讓,苦欲留連,強加考覈.機杼既薄,無以測量,還復採訪訟人,窺望長短,朝夕聚議,寒暑煩勞,背春涉冬,竟無予奪,怨誚滋生,赧然而退,終為內史所迫:此好名之辱也.止足第十三
禮云:「欲不可縱,志不可滿.」宇宙可臻其極,情性不知其窮,唯在少欲知足,為立涯限爾.先祖靖侯戒子姪曰:「汝家書生門戶,世無富貴;自今仕宦不可過二千石,婚姻勿貪勢家.」吾終身服膺,以為名言也.
天地鬼神之道,皆惡滿盈.謙虛沖損,可以免害.人生衣趣以覆寒露,食趣以塞飢乏耳.形骸之內,尚不得奢靡,己身之外,而欲窮驕泰邪?周穆王、秦始皇、漢武帝,富有四海,貴為天子,不知紀極,猶自敗累,況士庶乎?常以二十口家,奴婢盛多,不可出二十人,良田十頃,堂室纔蔽風雨,車馬僅代杖策,蓄財數萬,以擬吉凶急速,不啻此者,以義散之;不至此者,勿非道求之.
仕宦稱泰,不過處在中品,前望五十人,後顧五十人,足以免恥辱,無傾危也.高此者,便當罷謝,偃仰私庭.吾近為黃門郎,已可收退;當時羈旅,懼罹謗讟,思為此計,僅未暇爾.自喪亂已來,見因託風雲,徼倖富貴,旦執機權,夜填坑谷,朔歡卓、鄭,晦泣顏、原者,非十人五人也.慎之哉!慎之哉!誡兵第十四
顏氏之先,本乎鄒、魯,或分入齊,世以儒雅為業,遍在書記.仲尼門徒,升堂者七十有二,顏氏居八人焉.秦、漢、魏、晉,下逮齊、梁,未有用兵以取達者.春秋世,顏高、顏鳴、顏息、顏羽之徒,皆一鬥夫耳.齊有顏涿聚,趙有顏最,漢末有顏良,宋有顏延之,並處將軍之任,竟以顛覆.漢郎顏駟,自稱好武,更無事跡.顏忠以黨楚王受誅,顏俊以據武威見殺,得姓已來,無清操者,唯此二人,皆罹禍敗.頃世亂離,衣冠之士,雖無身手,或聚徒眾,違棄素業,徼倖戰功.吾既羸薄,仰惟前代,故寘心於此,子孫誌之.孔子力翹門關,不以力聞,此聖證也.吾見今世士大夫,纔有氣幹,便倚賴之,不能被甲執兵,以衛社稷;但微行險服,逞弄拳腕,大則陷危亡,小則貽恥辱,遂無免者.
國之興亡,兵之勝敗,博學所至,幸討論之.入帷幄之中,參廟堂之上,不能為主盡規以謀社稷,君子所恥也.然而每見文士,頗讀兵書,微有經略.若居承平之世,睥睨宮閫,幸災樂禍,首為逆亂,詿誤善良;如在兵革之時,構扇反覆,縱橫說誘,不識存亡,強相扶戴:此皆陷身滅族之本也.誡之哉!誡之哉!
習五兵,便乘騎,正可稱武夫爾.今世士大夫,但不讀書,即稱武夫兒,乃飯囊酒甕也.養生第十五
神仙之事,未可全誣;但性命在天,或難鍾值.人生居世,觸途牽縶:幼少之日,既有供養之勤;成立之年,便增妻孥之累.衣食資須,公私驅役;而望遁跡山林,超然塵滓,千萬不遇一爾.加以金玉之費,鑪器所須,益非貧士所辦.學如牛毛,成如麟角.華山之下,白骨如莽,何有可遂之理?考之內教,縱使得仙,終當有死,不能出世,不願汝曹專精於此.若其愛養神明,調護氣息,慎節起臥,均適寒暄,禁忌食飲,將餌藥物,遂其所稟,不為夭折者,吾無間然.諸藥餌法,不廢世務也.庾肩吾常服槐實,年七十餘,目看細字,鬚髮猶黑.鄴中朝士,有單服杏仁、枸杞、黃精、朮、車前得益者甚多,不能一一說爾.吾嘗患齒,搖動欲落,飲食熱冷,皆苦疼痛.見抱朴子牢齒之法,早朝叩齒三百下為良;行之數日,即便平愈,今恆持之.此輩小術,無損於事,亦可脩也.凡欲餌藥,陶隱居太清方中總錄甚備,但須精審,不可輕脫.近有王愛州在鄴學服松脂,不得節度,腸塞而死,為藥所誤者甚多.
夫養生者先須慮禍,全身保性,有此生然後養之,勿徒養其無生也.單豹養於內而喪外,張毅養於外而喪內,前賢所戒也.嵇康著養生之論,而以傲物受刑;石崇冀服餌之徵,而以貪溺取禍,往世之所迷也.
夫生不可不惜,不可苟惜.涉險畏之途,干禍難之事,貪欲以傷生,讒慝而致死,此君子之所惜哉;行誠孝而見賊,履仁義而得罪,喪身以全家,泯軀而濟國,君子不咎也.自亂離已來,吾見名臣賢士,臨難求生,終為不救,徒取窘辱,令人憤懣.侯景之亂,王公將相,多被戮辱,妃主姬妾,略無全者.唯吳郡太守張嵊,建義不捷,為賊所害,辭色不撓;及鄱陽王世子謝夫人,登屋詬怒,見射而斃.夫人,謝遵女也.何賢智操行若此之難?婢妾引決若此之易?悲夫!歸心第十六
三世之事,信而有徵,家世歸心,勿輕慢也.其間妙旨,具諸經論,不復於此,少能讚述;但懼汝曹猶未牢固,略重勸誘爾.
原夫四塵五廕,剖析形有;六舟三駕,運載群生:萬行歸空,千門入善,辯才智惠,豈徒七經、百氏之博哉?明非堯、舜、周、孔所及也.內外兩教,本為一體,漸積為異,深淺不同.內典初門,設五種禁;外典仁義禮智信,皆與之符.仁者,不殺之禁也;義者,不盜之禁也;禮者,不邪之禁也;智者,不酒之禁也;信者,不妄之禁也.至如畋狩軍旅,燕享刑罰,因民之性,不可卒除,就為之節,使不淫濫爾.歸周、孔而背釋宗,何其迷也!
俗之謗者,大抵有五:其一,以世界外事及神化無方為迂誕也,其二,以吉凶禍福或未報應為欺誑也,其三,以僧尼行業多不精純為姦慝也,其四,以糜費金寶減耗課役為損國也,其五,以縱有因緣如報善惡,安能辛苦今日之甲,利益後世之乙乎?為異人也.今並釋之於下云.
釋一曰:夫遙大之物,寧可度量?今人所知,莫若天地.天為積氣,地為積塊,日為陽精,月為陰精,星為萬物之精,儒家所安也.星有墜落,乃為石矣;精若是石,不得有光,性又質重,何所繫屬?一星之徑,大者百里,一宿首尾,相去數萬;百里之物,數萬相連,闊狹從斜,常不盈縮.又星與日月,形色同爾,但以大小為其等差;然而日月又當石也?石既牢密,烏兔焉容?石在氣中,豈能獨運?日月星辰,若皆是氣,氣體輕浮,當與天合,往來環轉,不得錯違,其間遲疾,理宜一等;何故日月五星二十八宿,各有度數,移動不均?寧當氣墜,忽變為石?地既滓濁,法應沈厚,鑿土得泉,乃浮水上;積水之下,復有何物?江河百谷,從何處生?東流到海,何為不溢?歸塘尾閭,渫何所到?沃焦之石,何氣所然?潮汐去還,誰所節度?天漢懸指,那不散落?水性就下,何故上騰?天地初開,便有星宿;九州未劃,列國未分,翦疆區野,若為躔次?封建已來,誰所制割?國有增減,星無進退,災祥禍福,就中不差;乾象之大,列星之夥,何為分野,止繫中國?昴為旄頭,匈奴之次;西胡、東越,彫題、交阯,獨棄之乎?以此而求,迄無了者,豈得以人事尋常,抑必宇宙外也?
凡人之信,唯耳與目;耳目之外,咸致疑焉.儒家說天,自有數義:或渾或蓋,乍宣乍安.斗極所周,管維所屬,若所親見,不容不同;若所測量,寧足依據?何故信凡人之臆說,迷大聖之妙旨,而欲必無恆沙世界、微塵數劫也?而鄒衍亦有九州之談.山中人不信有魚大如木,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魚;漢武不信弦膠,魏文不信火布;胡人見錦,不信有蟲食樹吐絲所成;昔在江南,不信有千人氈帳,及來河北,不信有二萬斛船:皆實驗也.
世有祝師及諸幻術,猶能履火蹈刃,種瓜移井,倏忽之間,十變五化.人力所為,尚能如此;何況神通感應,不可思量,千里寶幢,百由旬座,化成淨土,踊出妙塔乎?
釋二曰:夫信謗之徵,有如影響;耳聞目見,其事已多,或乃精誠不深,業緣未感,時儻差闌,終當獲報耳.善惡之行,禍福所歸.九流百氏,皆同此論,豈獨釋典為虛妄乎?項橐、顏回之短折,伯夷、原憲之凍餒,盜跖、莊蹻之福壽,齊景、桓魋之富強,若引之先業,冀以後生,更為通耳.如以行善而偶鍾禍報,為惡而儻值福徵,便生怨尤,即為欺詭;則亦堯、舜之云虛,周、孔之不實也,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?
釋三曰:開闢已來,不善人多而善人少,何由悉責其精絜乎?見有名僧高行,棄而不說;若睹凡僧流俗,便生非毀.且學者之不勤,豈教者之為過?俗僧之學經律,何異世人之學詩、禮?以詩、禮之教,格朝廷之人,略無全行者;以經律之禁,格出家之輩,而獨責無犯哉?且闕行之臣,猶求祿位;毀禁之侶,何慚供養乎?其於戒行,自當有犯.一披法服,已墮僧數,歲中所計,齋講誦持,比諸白衣,猶不啻山海也.
釋四曰:內教多途,出家自是其一法耳.若能誠孝在心,仁惠為本,須達、流水,不必剃落鬚髮;豈令罄井田而起塔廟,窮編戶以為僧尼也?皆由為政不能節之,遂使非法之寺,妨民稼穡,無業之僧,空國賦算,非大覺之本旨也.抑又論之:求道者,身計也;惜費者,國謀也.身計國謀,不可兩遂.誠臣徇主而棄親,孝子安家而忘國,各有行也.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,隱有讓王辭相避世山林;安可計其賦役,以為罪人?若能偕化黔首,悉入道場,如妙樂之世,禳佉之國,則有自然稻米,無盡寶藏,安求田蠶之利乎?
釋五曰:形體雖死,精神猶存.人生在世,望於後身似不相屬;及其歿後,則與前身似猶老少朝夕耳.世有魂神,示現夢想,或降童妾,或感妻孥,求索飲食,徵須福祐,亦為不少矣.今人貧賤疾苦,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業;以此而論,安可不為之作地乎?夫有子孫,自是天地間一蒼生耳,何預身事?而乃愛護,遺其基址,況於己之神爽,頓欲棄之哉?凡夫蒙蔽,不見未來,故言彼生與今非一體耳;若有天眼,鑒其念念隨滅,生生不斷,豈可不怖畏邪?又君子處世,貴能克己復禮,濟時益物.治家者欲一家之慶,治國者欲一國之良,僕妾臣民,與身竟何親也,而為勤苦修德乎?亦是堯、舜、周、孔虛失愉樂耳.一人修道,濟度幾許蒼生?免脫幾身罪累?幸熟思之!汝曹若觀俗計,樹立門戶,不棄妻子,未能出家;但當兼修戒行,留心誦讀,以為來世津梁.人生難得,無虛過也.
儒家君子,尚離庖廚,見其生不忍其死,聞其聲不食其肉.高柴、折像,未知內教,皆能不殺,此乃仁者自然用心.含生之徒,莫不愛命;去殺之事,必勉行之.好殺之人,臨死報驗,子孫殃禍,其數甚多,不能悉錄耳,且示數條於末.
梁世有人,常以雞卵白和沐,云使髮光,每沐輒二三十枚.臨死,髮中但聞啾啾數千雞雛聲.
江陵劉氏,以賣鱔羹為業.後生一兒頭是鱔,自頸以下,方為人耳.
王克為永嘉郡守,有人餉羊,集賓欲醼.而羊繩解,來投一客,先跪兩拜,便入衣中.此客竟不言之,固無救請.須臾,宰羊為羹,先行至客.一臠入口,便下皮內,周行遍體,痛楚號叫;方復說之.遂作羊鳴而死.
梁孝元在江州時,有人為望蔡縣令,經劉敬躬亂,縣廨被焚,寄寺而住.民將牛酒作禮,縣令以牛繫旛柱,屏除形像,鋪設床坐,於堂上接賓.未殺之頃,牛解,徑來至階而拜,縣令大笑,命左右宰之.飲噉醉飽,便臥簷下.稍醒而覺體痒,爬搔隱疹,因爾成癩,十許年死.
楊思達為西陽郡守,值侯景亂,時復旱儉,飢民盜田中麥.思達遣一部曲守視,所得盜者,輒截手腕,凡戮十餘人.部曲後生一男,自然無手.
齊有一奉朝請,家甚豪侈,非手殺牛,噉之不美.年三十許,病篤,大見牛來,舉體如被刀刺,叫呼而終.
江陵高偉,隨吾入齊,凡數年,向幽州淀中捕魚.後病,每見群魚齧之而死.
世有癡人,不識仁義,不知富貴並由天命.為子娶婦,恨其生資不足,倚作舅姑之尊,蛇虺其性,毒口加誣,不識忌諱,罵辱婦之父母,卻成教婦不孝己身,不顧他恨.但憐己之子女,不愛己之兒婦.如此之人,陰紀其過,鬼奪其算.慎不可與為鄰,何況交結乎?避之哉! -
卷第四
文章 名實 涉務
文章第九
夫文章者,原出五經:詔命策檄,生於書者也;序述論議,生於易者也;歌詠賦頌,生於詩者也;祭祀哀誄,生於禮者也;書奏箴銘,生於春秋者也.朝廷憲章,軍旅誓誥,敷顯仁義,發明功德,牧民建國,施用多途.至於陶冶性靈,從容諷諫,入其滋味,亦樂事也.行有餘力,則可習之.然而自古文人,多陷輕薄:屈原露才揚己,顯暴君過;宋玉體貌容冶,見遇俳優;東方曼倩,滑稽不雅;司馬長卿,竊貲無操;王褒過章僮約;揚雄德敗美新;李陵降辱夷虜;劉歆反覆莽世;傅毅黨附權門;班固盜竊父史;趙元叔抗竦過度;馮敬通浮華擯壓;馬季長佞媚獲誚;蔡伯喈同惡受誅;吳質詆忤鄉里;曹植悖慢犯法;杜篤乞假無厭;路粹隘狹已甚;陳琳實號麤疏;繁欽性無檢格;劉楨屈強輸作;王粲率躁見嫌;孔融、禰衡,誕傲致殞;楊修、丁廙,扇動取斃;阮籍無禮敗俗;嵇康凌物凶終;傅玄忿鬥免官;孫楚矜誇凌上;陸機犯順履險;潘岳乾沒取危;顏延年負氣摧黜;謝靈運空疏亂紀;王元長凶賊自詒;謝玄暉侮慢見及.凡此諸人,皆其翹秀者,不能悉記,大較如此.至於帝王,亦或未免.自昔天子而有才華者,唯漢武、魏太祖、文帝、明帝、宋孝武帝,皆負世議,非懿德之君也.自子游、子夏、荀況、孟軻、枚乘、賈誼、蘇武、張衡、左思之儔,有盛名而免過患者,時復聞之,但其損敗居多耳.每嘗思之,原其所積,文章之體,標舉興會,發引性靈,使人矜伐,故忽於持操,果於進取.今世文士,此患彌切,一事愜當,一句清巧,神厲九霄,志凌千載,自吟自賞,不覺更有傍人.加以砂礫所傷,慘於矛戟,諷刺之禍,速乎風塵,深宜防慮,以保元吉.
學問有利鈍,文章有巧拙.鈍學累功,不妨精熟;拙文研思,終歸蚩鄙.但成學士,自足為人.必乏天才,勿強操筆.吾見世人,至無才思,自謂清華,流布醜拙,亦以眾矣,江南號為詅癡符.近在并州,有一士族,好為可笑詩賦,誂撇邢、魏諸公,眾共嘲弄,虛相讚說,便擊牛釃酒,招延聲譽.其妻,明鑒婦人也,泣而諫之.此人歎曰:「才華不為妻子所容,何況行路!」至死不覺.自見之謂明,此誠難也.
學為文章,先謀親友,得其評裁,知可施行,然後出手;慎勿師心自任,取笑旁人也.自古執筆為文者,何可勝言.然至於宏麗精華,不過數十篇耳.但使不失體裁,辭意可觀,便稱才士;要須動俗蓋世,亦俟河之清乎!
不屈二姓,夷、齊之節也;何事非君,伊、箕之義也.自春秋已來,家有奔亡,國有吞滅,君臣固無常分矣;然而君子之交絕無惡聲,一旦屈膝而事人,豈以存亡而改慮?陳孔璋居袁裁書,則呼操為豺狼;在魏製檄,則目紹為蛇虺.在時君所命,不得自專,然亦文人之巨患也,當務從容消息之.
或問揚雄曰:「吾子少而好賦?」雄曰:「然.童子雕蟲篆刻,壯夫不為也.」余竊非之曰:虞舜歌南風之詩,周公作鴟鴞之詠,吉甫、史克雅、頌之美者,未聞皆在幼年累德也.孔子曰:「不學詩,無以言.」「自衛返魯,樂正,雅、頌各得其所.」大明孝道,引詩證之.揚雄安敢忽之也?若論「詩人之賦麗以則,辭人之賦麗以淫」,但知變之而已,又未知雄自為壯夫何如也?著劇秦美新,妄投於閣,周章怖慴,不達天命,童子之為耳.桓譚以勝老子,葛洪以方仲尼,使人歎息.此人直以曉算術,解陰陽,故著太玄經,數子為所惑耳;其遺言餘行,孫卿、屈原之不及,安敢望大聖之清塵?且太玄今竟何用乎?不啻覆醬瓿而已.
齊世有席毗者,清幹之士,官至行臺尚書,嗤鄙文學,嘲劉逖云:「君輩辭藻,譬若榮華,須臾之翫,非宏才也;豈比吾徒千丈松樹,常有風霜,不可凋悴矣!」劉應之曰:「既有寒木,又發春華,何如也?」席笑曰:「可哉!」
凡為文章,猶人乘騏驥,雖有逸氣,當以銜勒制之,勿使流亂軌躅,放意填坑岸也.
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,氣調為筋骨,事義為皮膚,華麗為冠冕.今世相承,趨本棄末,率多浮豔.辭與理競,辭勝而理伏;事與才爭,事繁而才損.放逸者流宕而忘歸,穿鑿者補綴而不足.時俗如此,安能獨違?但務去泰去甚耳.必有盛才重譽,改革體裁者,實吾所希.
古人之文,宏材逸氣,體度風格,去今實遠;但緝綴疏朴,未為密緻耳.今世音律諧靡,章句偶對,諱避精詳,賢於往昔多矣.宜以古之製裁為本,今之辭調為末,並須兩存,不可偏棄也.
吾家世文章,甚為典正,不從流俗;梁孝元在蕃邸時,撰西府新文,訖無一篇見錄者,亦以不偶於世,無鄭、衛之音故也.有詩賦銘誄書表啟疏二十卷,吾兄弟始在草土,並未得編次,便遭火盪盡,竟不傳於世.銜酷茹恨,徹於心髓!操行見於梁史文士傳及孝元懷舊志.
沈隱侯曰:「文章當從三易:易見事,一也;易識字,二也;易讀誦,三也.」邢子才常曰:「沈侯文章,用事不使人覺,若胸憶語也.」深以此服之.祖孝徵亦嘗謂吾曰:「沈詩云:『崖傾護石髓.』此豈似用事邪?」
邢子才、魏收俱有重名,時俗準的,以為師匠.邢賞服沈約而輕任昉,魏愛慕任昉而毀沈約,每於談讌,辭色以之.鄴下紛紜,各有朋黨.祖孝徵嘗謂吾曰:「任、沈之是非,乃邢、魏之優劣也.」
吳均集有破鏡賦.昔者,邑號朝歌,顏淵不舍;里名勝母,曾子斂襟: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.破鏡乃凶逆之獸,事見漢書,為文幸避此名也.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,題云敬同,孝經云: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.」不可輕言也.梁世費旭詩云:「不知是耶非.」殷澐詩云:「颻颺雲母舟.」簡文曰:「旭既不識其父,澐又颻颺其母.」此雖悉古事,不可用也.世人或有文章引詩「伐鼓淵淵」者,宋書已有屢遊之誚;如此流比,幸須避之.北面事親,別舅摛渭陽之詠;堂上養老,送兄賦桓山之悲,皆大失也.舉此一隅,觸塗宜慎.
江南文制,欲人彈射,知有病累,隨即改之,陳王得之於丁廙也.山東風俗,不通擊難.吾初入鄴,遂嘗以此忤人,至今為悔;汝曹必無輕議也.
凡代人為文,皆作彼語,理宜然矣.至於哀傷凶禍之辭,不可輒代.蔡邕為胡金盈作母靈表頌曰:「悲母氏之不永,然委我而夙喪.」又為胡顥作其父銘曰:「葬我考議郎君.」袁三公頌曰:「猗歟我祖,出自有媯.」王粲為潘文則思親詩云:「躬此勞悴,鞠予小人;庶我顯妣,克保遐年.」而並載乎邕、粲之集,此例甚眾.古人之所行,今世以為諱.陳思王武帝誄,遂深永蟄之思;潘岳悼亡賦,乃愴手澤之遺:是方父於蟲,匹婦於考也.蔡邕楊秉碑云:「統大麓之重.」潘尼贈盧景宣詩云:「九五思龍飛.」孫楚王驃騎誄云:「奄忽登遐.」陸機父誄云:「億兆宅心,敦敘百揆.」姊誄云:「俔天之和.」今為此言,則朝廷之罪人也.王粲贈楊德祖詩云:「我君餞之,其樂洩洩.」不可妄施人子,況儲君乎?
挽歌辭者,或云古者虞殯之歌,或云出自田橫之客,皆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.陸平原多為死人自歎之言,詩格既無此例,又乖製作本意.
凡詩人之作,刺箴美頌,各有源流,未嘗混雜,善惡同篇也.陸機為齊謳篇,前敘山川物產風教之盛,後章忽鄙山川之情,殊失厥體.其為吳趨行,何不陳子光、夫差乎?京洛行,胡不述赧王、靈帝乎?
自古宏才博學,用事誤者有矣;百家雜說,或有不同,書儻湮滅,後人不見,故未敢輕議之.今指知決紕繆者,略舉一兩端以為誡.詩云:「有鷕雉鳴.」又曰:「雉鳴求其牡.」毛傳亦曰:「鷕,雌雉聲.」又云:「雉之朝雊,尚求其雌.」鄭玄注月令亦云:「雊,雄雉鳴.」潘岳賦曰:「雉鷕鷕以朝雊.」是則混雜其雄雌矣.詩云:「孔懷兄弟.」孔,甚也;懷,思也,言甚可思也.陸機與長沙顧母書,述從祖弟士璜死,乃言:「痛心拔腦,有如孔懷.」心既痛矣,即為甚思,何故方言有如也?觀其此意,當謂親兄弟為孔懷.詩云:「父母孔邇.」而呼二親為孔邇,於義通乎?異物志云:「擁劍狀如蟹,但一螯偏大爾.」何遜詩云:「躍魚如擁劍.」是不分魚蟹也.漢書:「御史府中列柏樹,常有野鳥數千,棲宿其上,晨去暮來,號朝夕鳥.」而文士往往誤作烏鳶用之.抱朴子說項曼都詐稱得仙,自云:「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,輒不飢渴.」而簡文詩云:「霞流抱朴碗.」亦猶郭象以惠施之辨為莊周言也.後漢書:「囚司徒崔烈以鋃鐺鎖.」鋃鐺,大鎖也;世間多誤作金銀字.武烈太子亦是數千卷學士,嘗作詩云:「銀鎖三公腳,刀撞僕射頭.」為俗所誤.
文章地理,必須愜當.梁簡文雁門太守行乃云:「鵝軍攻日逐,燕騎蕩康居,大宛歸善馬,小月送降書.」蕭子暉隴頭水云:「天寒隴水急,散漫俱分瀉,北注徂黃龍,東流會白馬.」此亦明珠之纇,美玉之瑕,宜慎之.
王籍入若耶溪詩云:「蟬噪林逾靜,鳥鳴山更幽.」江南以為文外斷絕,物無異議.簡文吟詠,不能忘之,孝元諷味,以為不可復得,至懷舊志載於籍傳.范陽盧詢祖,鄴下才俊,乃言:「此不成語,何事於能?」魏收亦然其論.詩云:「蕭蕭馬鳴,悠悠旆旌.」毛傳曰:「言不諠譁也.」吾每歎此解有情致,籍詩生於此耳.
蘭陵蕭愨,梁室上黃侯之子,工於篇什.嘗有秋詩云:「芙蓉露下落,楊柳月中疏.」時人未之賞也.吾愛其蕭散,宛然在目.潁川荀仲舉、琅邪諸葛漢,亦以為爾.而盧思道之徒,雅所不愜.
何遜詩實為清巧,多形似之言;揚都論者,恨其每病苦辛,饒貧寒氣,不及劉孝綽之雍容也.雖然,劉甚忌之,平生誦何詩,常云:「『蘧車響北闕』,(心畫)(心畫)不道車.」又撰詩苑,止取何兩篇,時人譏其不廣.劉孝綽當時既有重名,無所與讓;唯服謝朓,常以謝詩置几案間,動靜輒諷味.簡文愛陶淵明文,亦復如此.江南語曰:「梁有三何,子朗最多.」三何者,遜及思澄、子朗也.子朗信饒清巧.思澄遊廬山,每有佳篇,亦為冠絕.名實第十
名之與實,猶形之與影也.德藝周厚,則名必善焉;容色姝麗,則影必美焉.今不脩身而求令名於世者,猶貌甚惡而責妍影於鏡也.上士忘名,中士立名,下士竊名.忘名者,體道合德,享鬼神之福祐,非所以求名也;立名者,脩身慎行,懼榮觀之不顯,非所以讓名也;竊名者,厚貌深姦,干浮華之虛構,非所以得名也.
人足所履,不過數寸,然而咫尺之途,必顛蹶於崖岸,拱把之梁,每沈溺於川谷者,何哉?為其旁無餘地故也.君子之立己,抑亦如之.至誠之言,人未能信,至潔之行,物或致疑,皆由言行聲名,無餘地也.吾每為人所毀,常以此自責.若能開方軌之路,廣造舟之航,則仲由之言信,重於登壇之盟,趙熹之降城,賢於折衝之將矣.
吾見世人,清名登而金貝入,信譽顯而然諾虧,不知後之矛戟,毀前之干櫓也.虙子賤云:「誠於此者形於彼.」人之虛實真偽在乎心,無不見乎跡,但察之未熟耳.一為察之所鑒,巧偽不如拙誠,承之以羞大矣.伯石讓卿,王莽辭政,當於爾時,自以巧密;後人書之,留傳萬代,可為骨寒毛豎也.近有大貴,以孝著聲,前後居喪,哀毀踰制,亦足以高於人矣.而嘗於苫塊之中,以巴豆塗臉,遂使成瘡,表哭泣之過.左右童豎,不能掩之,益使外人謂其居處飲食,皆為不信.以一偽喪百誠者,乃貪名不已故也.
有一士族,讀書不過二三百卷,天才鈍拙,而家世殷厚,雅自矜持,多以酒犢珍玩,交諸名士,甘其餌者,遞共吹噓.朝廷以為文華,亦嘗出境聘.東萊王韓晉明篤好文學,疑彼製作,多非機杼,遂設讌言,面相討試.竟日歡諧,辭人滿席,屬音賦韻,命筆為詩,彼造次即成,了非向韻.眾客各自沈吟,遂無覺者.韓退歎曰:「果如所量!」韓又嘗問曰:「玉珽杼上終葵首,當作何形?」乃答云:「珽頭曲圜,勢如葵葉耳.」韓既有學,忍笑為吾說之.
治點子弟文章,以為聲價,大弊事也.一則不可常繼,終露其情;二則學者有憑,益不精勵.
鄴下有一少年,出為襄國令,頗自勉篤.公事經懷,每加撫卹,以求聲譽.凡遣兵役,握手送離,或齎梨棗餅餌,人人贈別,云:「上命相煩,情所不忍;道路飢渴,以此見思.」民庶稱之,不容於口.及遷為泗州別駕,此費日廣,不可常周,一有偽情,觸塗難繼,功績遂損敗矣.
或問曰:「夫神滅形消,遺聲餘價,亦猶蟬殼蛇皮,獸迒鳥跡耳,何預於死者,而聖人以為名教乎?」對曰:「勸也,勸其立名,則獲其實.且勸一伯夷,而千萬人立清風矣;勸一季札,而千萬人立仁風矣;勸一柳下惠,而千萬人立貞風矣;勸一史魚,而千萬人立直風矣.故聖人欲其魚鱗鳳翼,雜沓參差,不絕於世,豈不弘哉?四海悠悠,皆慕名者,蓋因其情而致其善耳.抑又論之,祖考之嘉名美譽,亦子孫之冕服牆宇也,自古及今,獲其庇廕者亦眾矣.夫修善立名者,亦猶築室樹果,生則獲其利,死則遺其澤.世之汲汲者,不達此意,若其與魂爽俱昇,松柏偕茂者,惑矣哉!涉務第十一
士君子之處世,貴能有益於物耳,不徒高談虛論,左琴右書,以費人君祿位也.國之用材,大較不過六事:一則朝廷之臣,取其鑒達治體,經綸博雅;二則文史之臣,取其著述憲章,不忘前古;三則軍旅之臣,取其斷決有謀,強幹習事;四則藩屏之臣,取其明練風俗,清白愛民;五則使命之臣,取其識變從宜,不辱君命;六則興造之臣,取其程功節費,開略有術,此則皆勤學守行者所能辨也.人性有長短,豈責具美於六塗哉?但當皆曉指趣,能守一職,便無媿耳.
吾見世中文學之士,品藻古今,若指諸掌,及有試用,多無所堪.居承平之世,不知有喪亂之禍;處廟堂之下,不知有戰陳之急;保俸祿之資,不知有耕稼之苦;肆吏民之上,不知有勞役之勤,故難可以應世經務也.晉朝南渡,優借士族;故江南冠帶,有才幹者,擢為令僕已下尚書郎中書舍人已上,典掌機要.其餘文義之士,多迂誕浮華,不涉世務;纖微過失,又惜行捶楚,所以處於清高,蓋護其短也.至於臺閣令史,主書監帥,諸王籤省,並曉習吏用,濟辦時須,縱有小人之態,皆可鞭杖肅督,故多見委使,蓋用其長也.人每不自量,舉世怨梁武帝父子愛小人而疏士大夫,此亦眼不能見其睫耳.
梁世士大夫,皆尚褒衣博帶,大冠高履,出則車輿,入則扶侍,郊郭之內,無乘馬者.周弘正為宣城王所愛,給一果下馬,常服御之,舉朝以為放達.至乃尚書郎乘馬,則糾劾之.及侯景之亂,膚脆骨柔,不堪行步,體羸氣弱,不耐寒暑,坐死倉猝者,往往而然.建康令王復性既儒雅,未嘗乘騎,見馬嘶歕陸梁,莫不震懾,乃謂人曰:「正是虎,何故名為馬乎?」其風俗至此.
古人欲知稼穡之艱難,斯蓋貴穀務本之道也.夫食為民天,民非食不生矣,三日不粒,父子不能相存.耕種之,茠鉏之,刈穫之,載積之,打拂之,簸揚之,凡幾涉手,而入倉廩,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?江南朝士,因晉中興,南渡江,卒為羈旅,至今八九世,未有力田,悉資俸祿而食耳.假令有者,皆信僮僕為之,未嘗目觀起一(土發)土,耘一株苗;不知幾月當下,幾月當收,安識世間餘務乎?故治官則不了,營家則不辦,皆優閑之過也. -
卷第三
勉 學
勉學第八
自古明王聖帝,猶須勤學,況凡庶乎!此事遍於經史,吾亦不能鄭重,聊舉近世切要,以啟寤汝耳.士大夫子弟,數歲已上,莫不被教,多者或至禮、傳,少者不失詩、論.及至冠婚,體性稍定;因此天機,倍須訓誘.有志尚者,遂能磨礪,以就素業;無履立者,自茲墮慢,便為凡人.人生在世,會當有業:農民則計量耕稼,商賈則討論貨賄,工巧則致精器用,伎藝則沈思法術,武夫則慣習弓馬,文士則講議經書.多見士大夫恥涉農商,差務工伎,射則不能穿札,筆則纔記姓名,飽食醉酒,忽忽無事,以此銷日,以此終年.或因家世餘緒,得一階半級,便自為足,全忘修學;及有吉凶大事,議論得失,蒙然張口,如坐雲霧;公私宴集,談古賦詩,塞默低頭,欠伸而已.有識旁觀,代其入地.何惜數年勤學,長受一生愧辱哉!
梁朝全盛之時,貴遊子弟,多無學術,至於諺云:「上車不落則著作,體中何如則祕書.」無不熏衣剃面,傅粉施朱,駕長簷車,跟高齒屐,坐棋子方褥,憑斑絲隱囊,列器玩於左右,從容出入,望若神仙.明經求第,則顧人答策;三九公讌,則假手賦詩.當爾之時,亦快士也.及離亂之後,朝市遷革,銓衡選舉,非復曩者之親;當路秉權,不見昔時之黨.求諸身而無所得,施之世而無所用.被褐而喪珠,失皮而露質,兀若枯木,泊若窮流,鹿獨戎馬之間,轉死溝壑之際.當爾之時,誠駑材也.有學藝者,觸地而安.自荒亂已來,諸見俘虜.雖百世小人,知讀論語、孝經者,尚為人師;雖千載冠冕,不曉書記者,莫不耕田養馬.以此觀之,安可不自勉耶?若能常保數百卷書,千載終不為小人也.
夫明六經之指,涉百家之書,縱不能增益德行,敦厲風俗,猶為一藝,得以自資.父兄不可常依,鄉國不可常保,一旦流離,無人庇廕,當自求諸身耳.諺曰:「積財千萬,不如薄伎在身.」伎之易習而可貴者,無過讀書也.世人不問愚智,皆欲識人之多,見事之廣,而不肯讀書,是猶求飽而嬾營饌,欲暖而惰裁衣也.夫讀書之人,自羲、農巳來,宇宙之下,凡識幾人,凡見幾事,生民之成敗好惡,固不足論,天地所不能藏,鬼神所不能隱也.
有客難主人曰:「吾見彊弩長戟,誅罪安民,以取公侯者有矣;文義習吏,匡時富國,以取卿相者有矣;學備古今,才兼文武,身無祿位,妻子飢寒者,不可勝數,安足貴學乎?」主人對曰:「夫命之窮達,猶金玉木石也;脩以學藝,猶磨瑩雕刻也.金玉之磨瑩,自美其礦璞,木石之段塊,自醜其雕刻;安可言木石之雕刻,乃勝金玉之礦璞哉?不得以有學之貧賤,比於無學之富貴也.且負甲為兵,咋筆為吏,身死名滅者如牛毛,角立傑出者如芝草;握素披黃,吟道詠德,苦辛無益者如日蝕,逸樂名利者如秋荼,豈得同年而語矣.且又聞之:生而知之者上,學而知之者次.所以學者,欲其多知明達耳.必有天才,拔群出類,為將則闇與孫武、吳起同術,執政則懸得管仲、子產之教,雖未讀書,吾亦謂之學矣.今子即不能然,不師古之蹤跡,猶蒙被而臥耳.
人見鄰里親戚有佳快者,使子弟慕而學之,不知使學古人,何其蔽也哉?世人但見跨馬被甲,長(矛肖)彊弓,便云我能為將;不知明乎天道,辯乎地利,比量逆順,鑒達興亡之妙也.但知承上接下,積財聚穀,便云我能為相;不知敬鬼事神,移風易俗,調節陰陽,薦舉賢聖之至也.但知私財不入,公事夙辦,便云我能治民;不知誠己刑物,執轡如組,反風滅火,化鴟為鳳之術也.但知抱令守律,早刑晚捨,便云我能平獄;不知同轅觀罪,分劍追財,假言而姦露,不問而情得之察也.爰及農商工賈,廝役奴隸,釣魚屠肉,飯牛牧羊,皆有先達,可為師表,博學求之,無不利於事也.
夫所以讀書學問,本欲開心明目,利於行耳.未知養親者,欲其觀古人之先意承顏,怡聲下氣,不憚劬勞,以致甘嫩,惕然慚懼,起而行之也;未知事君者,欲其觀古人之守職無侵,見危授命,不忘誠諫,以利社稷,惻然自念,思欲效之也;素驕奢者,欲其觀古人之恭儉節用,卑以自牧,禮為教本,敬者身基,瞿然自失,斂容抑志也;素鄙吝者,欲其觀古人之貴義輕財,少私寡慾,忌盈惡滿,賙窮卹匱,赧然悔恥,積而能散也;素暴悍者,欲其觀古人之小心黜己,齒弊舌存,含垢藏疾,尊賢容眾,苶然沮喪,若不勝衣也;素怯懦者,欲其觀古人之達生委命,彊毅正直,立言必信,求福不回,勃然奮厲,不可恐懾也:歷茲以往,百行皆然.縱不能淳,去泰去甚.學之所知,施無不達.世人讀書者,但能言之,不能行之,忠孝無聞,仁義不足;加以斷一條訟,不必得其理;宰千戶縣,不必理其民;問其造屋,不必知楣橫而梲豎也;問其為田,不必知稷早而黍遲也;吟嘯談謔,諷詠辭賦,事既優閑,材增迂誕,軍國經綸,略無施用:故為武人俗吏所共嗤詆,良由是乎!
夫學者所以求益耳.見人讀數十卷書,便自高大,凌忽長者,輕慢同列;人疾之如讎敵,惡之如鴟梟.如此以學自損,不如無學也.
古之學者為己,以補不足也;今之學者為人,但能說之也.古之學者為人,行道以利世也;今之學者為己,脩身以求進也.夫學者猶種樹也,春玩其華,秋登其實;講論文章,春華也,脩身利行,秋實也.
人生小幼,精神專利,長成已後,思慮散逸,固須早教,勿失機也.吾七歲時,誦靈光殿賦,至於今日,十年一理,猶不遺忘;二十之外,所誦經書,一月廢置,便至荒蕪矣.然人有坎壈,失於盛年,猶當晚學,不可自棄.孔子云:「五十以學易,可以無大過矣.」魏武、袁遺,老而彌篤,此皆少學而至老不倦也.曾子七十乃學,名聞天下;荀卿五十,始來遊學,猶為碩儒;公孫弘四十餘,方讀春秋,以此遂登丞相;朱雲亦四十,始學易、論語;皇甫謐二十,始受孝經、論語:皆終成大儒,此並早迷而晚寤也.世人婚冠未學,便稱遲暮,因循面牆,亦為愚耳.幼而學者,如日出之光,老而學者,如秉燭夜行,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.
學之興廢,隨世輕重.漢時賢俊,皆以一經弘聖人之道,上明天時,下該人事,用此致卿相者多矣.末俗已來不復爾,空守章句,但誦師言,施之世務,殆無一可.故士大夫子弟,皆以博涉為貴,不肯專儒.梁朝皇孫以下,總丱之年,必先入學,觀其志尚,出身已後,便從文史,略無卒業者.冠冕為此者,則有何胤、劉瓛、明山賓、周捨、朱异、周弘正、賀琛、賀革、蕭子政、劉縚等,兼通文史,不徒講說也.洛陽亦聞崔浩、張偉、劉芳,鄴下又見邢子才:此四儒者,雖好經術,亦以才博擅名.如此諸賢,故為上品,以外率多田野閒人,音辭鄙陋,風操蚩拙,相與專固,無所堪能,問一言輒酬數百,責其指歸,或無要會.鄴下諺云:「博士買驢,書券三紙,未有驢字.」使汝以此為師,令人氣塞.孔子曰:「學也祿在其中矣.」今勤無益之事,恐非業也.夫聖人之書,所以設教,但明練經文,粗通注義,常使言行有得,亦足為人;何必「仲尼居」即須兩紙疏義,燕寢講堂,亦復何在?以此得勝,寧有益乎?光陰可惜,譬諸逝水.當博覽機要,以濟功業;必能兼美,吾無閒焉.
俗間儒士,不涉群書,經緯之外,義疏而已.吾初入鄴,與博陵崔文彥交遊,嘗說王粲集中難鄭玄尚書事.崔轉為諸儒道之,始將發口,懸見排蹙,云:「文集只有詩賦銘誄,豈當論經書事乎?且先儒之中,未聞有王粲也.」崔笑而退,竟不以粲集示之.魏收之在議曹,與諸博士議宗廟事,引據漢書,博士笑曰:「未聞漢書得證經術.」收便忿怒,都不復言,取韋玄成傳,擲之而起.博士一夜共披尋之,達明,乃來謝曰:「不謂玄成如此學也.」
夫老、莊之書,蓋全真養性,不肯以物累己也.故藏名柱史,終蹈流沙;匿跡漆園,卒辭楚相,此任縱之徒耳.何晏、王弼,祖述玄宗,遞相誇尚,景附草靡,皆以農、黃之化,在乎己身,周、孔之業,棄之度外.而平叔以黨曹爽見誅,觸死權之網也;輔嗣以多笑人被疾,陷好勝之阱也;山巨源以蓄積取譏,背多藏厚亡之文也;夏侯玄以才望被戮,無支離擁腫之鑒也;荀奉倩喪妻,神傷而卒,非鼓缶之情也;王夷甫悼子,悲不自勝,異東門之達也;嵇叔夜排俗取禍,豈和光同塵之流也;郭子玄以傾動專勢,寧後身外己之風也;阮嗣宗沈酒荒迷,乖畏途相誡之譬也;謝幼輿贓賄黜削,違棄其餘魚之旨也:彼諸人者,並其領袖,玄宗所歸.其餘桎梏塵滓之中,顛仆名利之下者,豈可備言乎!直取其清談雅論,剖玄析微,賓主往復,娛心悅耳,非濟世成俗之要也.洎於梁世,茲風復闡,莊、老、周易,總謂三玄.武皇、簡文,躬自講論.周弘正奉贊大猷,化行都邑,學徒千餘,實為盛美.元帝在江、荊間,復所愛習,召置學生,親為教授,廢寢忘食,以夜繼朝,至乃倦劇愁憤,輒以講自釋.吾時頗預末筵,親承音旨,性既頑魯,亦所不好云.
齊孝昭帝侍婁太后疾,容色憔悴,服膳減損.徐之才為灸兩穴,帝握拳代痛,爪入掌心,血流滿手.后既痊愈,帝尋疾崩,遺詔恨不見山陵之事.其天性至孝如彼,不識忌諱如此,良由無學所為.若見古人之譏欲母早死而悲哭之,則不發此言也.孝為百行之首,猶須學以脩飾之,況餘事乎!
梁元帝嘗為吾說:「昔在會稽,年始十二,便已好學.時又患疥,手不得拳,膝不得屈.閑齋張葛幃避蠅獨坐,銀甌貯山陰甜酒,時復進之,以自寬痛.率意自讀史書,一日二十卷,既未師受,或不識一字,或不解一語,要自重之,不知厭倦.」帝子之尊,童稚之逸,尚能如此,況其庶士,冀以自達者哉?
古人勤學,有握錐投斧,照雪聚螢,鋤則帶經,牧則編簡,亦為勤篤.梁世彭城劉綺,交州刺史勃之孫,早孤家貧,燈燭難辦,常買荻尺寸折之,然明夜讀.孝元初出會稽,精選寮寀,綺以才華,為國常侍兼記室,殊蒙禮遇,終於金紫光祿.義陽朱詹,世居江陵,後出揚都,好學,家貧無資,累日不爨,乃時吞紙以實腹.寒無氈被,抱犬而臥.犬亦飢虛,起行盜食,呼之不至,哀聲動鄰,猶不廢業,卒成學士,官至鎮南錄事參軍,為孝元所禮.此乃不可為之事,亦是勤學之一人.東莞臧逢世,年二十餘,欲讀班固漢書,苦假借不久,乃就姊夫劉緩乞丐客刺書翰紙末,手寫一本,軍府服其志尚,卒以漢書聞.
齊有宦者內參田鵬鸞,本蠻人也.年十四五,初為閽寺,便知好學,懷袖握書,曉夕諷誦.所居卑末,使彼苦辛,時伺閒隙,周章詢請.每至文林館,氣喘汗流,問書之外,不暇他語.及睹古人節義之事,未嘗不感激沈吟久之.吾甚憐愛,倍加開獎.後被賞遇,賜名敬宣,位至侍中開府.後主之奔青州,遣其西出,參伺動靜,為周軍所獲.問齊主何在,紿云:「已去,計當出境.」疑其不信,歐捶服之,每折一支,辭色愈厲,竟斷四體而卒.蠻夷童丱,猶能以學成忠,齊之將相,比敬宣之奴不若也.
鄴平之後,見徙入關.思魯嘗謂吾曰:「朝無祿位,家無積財,當肆筋力,以申供養.每被課篤,勤勞經史,未知為子,可得安乎?」吾命之曰:「子當以養為心,父當以學為教.使汝棄學徇財,豐吾衣食,食之安得甘?衣之安得暖?若務先王之道,紹家世之,藜羹縕褐,我自欲之.」
書曰:「好問則裕.」禮云:「獨學而無友,則孤陋而寡聞.」蓋須切磋相起明也.見有閉門讀書,師心自是,稠人廣坐,謬誤差失者多矣.穀梁傳稱公子友與莒挐相搏,左右呼曰「孟勞」.「孟勞」者,魯之寶刀名,亦見廣雅.近在齊時,有姜仲岳謂:「『孟勞』者,公子左右,姓孟名勞,多力之人,為國所寶.」與吾苦諍.時清河郡守邢峙,當世碩儒,助吾證之,赧然而伏.又三輔決錄云:「靈帝殿柱題曰:『堂堂乎張,京兆田郎.』」蓋引論語,偶以四言,目京兆人田鳳也.有一才士,乃言:「時張京兆及田郎二人皆堂堂耳.」聞吾此說,初大驚駭,其後尋媿悔焉.江南有一權貴,讀誤本蜀都賦注,解「蹲鴟,芋也」,乃為「羊」字;人饋羊肉,答書云:「損惠蹲鴟.」舉朝驚駭,不解事義,久後尋跡,方知如此.元氏之世,在洛京時,有一才學重臣,新得史記音,而頗紕繆,誤反「顓頊」字,頊當為許錄反,錯作許緣反,遂謂朝士言:「從來謬音『專旭』,當音『專翾』耳.」此人先有高名,翕然信行;期年之後,更有碩儒,苦相究討,方知誤焉.漢書王莽贊云:「紫色蛙聲,餘分閏位.」謂以偽亂真耳.昔吾嘗共人談書,言及王莽形狀,有一俊士,自許史學,名價甚高,乃云:「王莽非直鴟目虎吻,亦紫色蛙聲.」又禮樂志云:「給太官挏馬酒.」李奇注:「以馬乳為酒也,揰挏乃成.」二字並從手.揰挏,此謂撞擣挺挏之,今為酪酒亦然.向學士又以為種桐時,太官釀馬酒乃熟.其孤陋遂至於此.太山羊肅,亦稱學問,讀潘岳賦:「周文弱枝之棗」,為杖策之杖;世本:「容成造歷.」以歷為碓磨之磨.
談說製文,援引古昔,必須眼學,勿信耳受.江南閭里閒,士大夫或不學問,羞為鄙朴,道聽塗說,強事飾辭:呼徵質為周、鄭,謂霍亂為博陸,上荊州必稱陝西,下揚都言去海郡,言食則餬口,道錢則孔方,問移則楚丘,論婚則宴爾,及王則無不仲宣,語劉則無不公幹.凡有一二百件,傳相祖述,尋問莫知原由,施安時復失所.莊生有乘時鵲起之說,故謝朓詩曰:「鵲起登吳臺.」吾有一親表,作七夕詩云:「今夜吳臺鵲,亦共往填河.」羅浮山記云:「望平地樹如薺.」故戴暠詩云:「長安樹如薺.」又鄴下有一人詠樹詩云:「遙望長安薺.」又嘗見謂矜誕為夸毗,呼高年為富有春秋,皆耳學之過也.
夫文字者,墳籍根本.世之學徒,多不曉字:讀五經者,是徐邈而非許慎;習賦誦者,信褚詮而忽呂忱;明史記者,專徐、鄒而廢篆籀;學漢書者,悅應、蘇而略蒼、雅.不知書音是其枝葉,小學乃其宗系.至見服虔、張揖音義則貴之,得通俗、廣雅而不屑.一手之中,向背如此,況異代各人乎?
夫學者貴能博聞也.郡國山川,官位姓族,衣服飲食,器皿制度,皆欲根尋,得其原本;至於文字,忽不經懷,己身姓名,或多乖舛,縱得不誤,亦未知所由.近世有人為子制名:兄弟皆山傍立字,而有名峙者;兄弟皆手傍立字,而有名機者;兄弟皆水傍立字,而有名凝者.名儒碩學,此例甚多.若有知吾鍾之不調,一何可笑.
吾嘗從齊主幸并州,自井陘關入上艾縣,東數十里,有獵閭村.後百官受馬糧在晉陽東百餘里亢仇城側.並不識二所本是何地,博求古今,皆未能曉.及檢字林、韻集,乃知獵閭是舊躐(足改谷)餘聚,亢仇舊是(谷曼)(谷九)亭,悉屬上艾.時太原王劭欲撰鄉邑記注,因此二名聞之,大喜.
吾初讀莊子「螝二首」,韓非子曰:「蟲有螝者,一身兩口,爭食相齕,遂相殺也」,茫然不識此字何音,逢人輒問,了無解者.案:爾雅諸書,蠶蛹名螝,又非二首兩口貪害之物.後見古今字詁,此亦古之虺字,積年凝滯,豁然霧解.
嘗遊趙州,見柏人城北有一小水,土人亦不知名.後讀城西門徐整碑云:「(水百)流東指.」眾皆不識.吾案說文,此字古魄字也,(水百),淺水貌.此水漢來本無名矣,直以淺貌目之,或當即以(水百)為名乎?
世中書翰,多稱勿勿,相承如此,不知所由,或有妄言此忽忽之殘缺耳.案:說文:「勿者,州里所建之旗也,象其柄及三斿之形,所以趣民事.故忽遽者稱為勿勿.」
吾在益州,與數人同坐,初晴日晃,見地上小光,問左右:「此是何物?」有一蜀豎就視,答云:「是豆逼耳.」相顧愕然,不知所謂.命取將來,乃小豆也.窮訪蜀士,呼粒為逼,時莫之解.吾云:「三蒼、說文,此字白下為匕,皆訓粒,通俗文音方力反.」眾皆歡悟.
愍楚友婿竇如同從河州來,得一青鳥,馴養愛翫,舉俗呼之為鶡.吾曰:「鶡出上黨,數曾見之,色並黃黑,無駁雜也.故陳思王鶡賦云:『揚玄黃之勁羽.』」試檢說文:「(介鳥)雀似鶡而青,出羌中.」韻集音介.此疑頓釋.
梁世有蔡朗者諱純,既不涉學,遂呼蓴為露葵.面牆之徒,遞相倣效.承聖中,遣一士大夫聘齊,齊主客郎李恕問梁使曰:「江南有露葵否?」答曰:「露葵是蓴,水鄉所出.卿今食者綠葵菜耳.」李亦學問,但不測彼之深淺,乍聞無以覈究.
思魯等姨夫彭城劉靈,嘗與吾坐,諸子侍焉.吾問儒行、敏行曰:「凡字與諮議名同音者,其數多少,能盡識乎?」答曰:「未之究也,請導示之.」吾曰:「凡如此例,不預研檢,忽見不識,誤以問人,反為無賴所欺,不容易也.」因為說之,得五十許字.諸劉歎曰:「不意乃爾!」若遂不知,亦為異事.
校定書籍,亦何容易,自揚雄、劉向,方稱此職耳.觀天下書未遍,不得妄下雌黃.或彼以為非,此以為是;或本同末異;或兩文皆欠,不可偏信一隅也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