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巫医同源的生命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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巫醫同源的生命觀
鄭志明
輔仁大學宗教學系教授
一、前 言
巫術與醫術都是人類相當古老的文化遺產,累積了長期以來對生命存有的經驗與對應的技術。在原始社會裏,巫術與醫術來自於人們適應外在自然環境,在自我心靈的體驗與感知下,發展出來的生命觀念與反映行為。這種行為技術從現代科學的立場來看,或許是荒謬無稽,是落伍而不成熟,但考究其背後的觀念系統來說,反映出人類生命探索下最早期的文化智慧形態,其思維方式與行為模式,是意識活動的精神創造,經由漫長的發展過程而逐漸成型,有其自成系統的信念與思想體系。
人類的物質文明是不斷地翻新與改造,其精神文明卻能綿延流長,心靈的思維模式能曆古而長新,顯示自我意識下的精神活動,有其深層的生命力,在思維的凝聚與創造下,經由知覺與經驗累積出龐大的觀念體系與知識體系。張光直以「瑪雅-中國文化連續體」一詞,認為中國文化重要特徵是連續性的,就是從野蠻社會到文明社會許多文化、社會成分延續下來,其中主要延續下來的是人與世界的關係、人與自然的關係,留傳著史前的宇宙觀、巫術、天地人神的溝通以及借助這種溝通所獨佔的政治權力等(注1 )。此種說法,意謂著中國精神文明的起源相當古老,在史前時代已確立了人類心靈與外在宇宙的對應關係,關注於人與天地間的自然秩序,以及人與鬼神間的超自然秩序。顯示出,早期人類面對個體生命時,不僅扣緊在生物本能的存有動機與要求,也開啟了心靈的精神性作用,有著不少追尋超越自身的努力與結果,肯定生命的形式是超出了肉體的物質領域,還需要進入到目的存在、價值存在與超越存在的精神領域之中(注2 )。
巫術與醫術是早期人們現實生活中最基本的文化需求,將生理現象與精神追求雜揉在一起,以自我心靈的體驗來探索生命存有的奧秘,在生存經驗的累積與創造下,同時也豐富了心理的精神活動,且用來指導現實的物質生活,在世代相傳的經驗積累下,對個體與群體生死相依的生命現象,發展出各種對應的觀念與行為,來與具體的社會生活進行聯結,帶動了個體與個體之間的共有生活模式,以及追求人與天地宇宙相交感的自身實現價值。巫術與醫術是早期人類思維模式的文化體現,是建立在以人作為主體的生命關懷上,是從人與自然的神聖交感去對治各種生存的疾病挑戰,擴大了對自然現象與生命的瞭解,經現實實踐反復檢驗而來的觀念與行為,形成了集體共同制約與規範的社會活動。
古代社會巫術與醫術的關係相當密切,長期以來巫術與醫術並用,發展出融會貫通又相互為倚的宇宙觀與生命觀,將對生命解析與對宇宙體驗等合二為一。自秦漢以來雖然巫術與醫術分道,但二者之間藕斷絲連,彼此間仍具有著沒有斷裂的連續關係,依存在傳統的宇宙觀與生命觀下,將人的生命投射在宇宙的存在與變化的規律中,重視精神心理與軀體形骸的內在關連,深信天人之間相互感應的運行秩序。在百姓階層流傳的文化風尚與習俗,人們面對身體健康、疾病與生死等觀念與操作,也常混合了巫術與醫術,顯示出在疾病與生死的醫療領域中,巫風與巫術一直有著利於繁生的適宜氣候(注3 )。巫術與醫術在生命領域仍保留著相當程度的重迭關係,從物質層面進入精神層面,幫助人們克服有限存在的束縛,而有著追求無限的心理願望,渴望能排除生死的困境,獲得精神鼓舞與精神實現。
在當代重視科學的文明氣氛下,肯定醫術而排斥巫術,將巫術與醫術加以斷裂而誓不兩立,實際上是背離了「中國文化連續體」的生態環境,斷裂了傳統精神文化的價值作用。巫術與醫術,不只是人類的生活技術,同時是最早的觀念文化與信仰形式,將人從其處身的物質世界提升到精神世界,意識到生命在宇宙中的人性價值,其各種操作的方法與技術,雖然也為了外在具體生存的物質利益,但也傳達了人類生命追求的終極目標,這個目標將人與宇宙進行全面的融合與交通,為茫茫的人生提供了生存的精神目的與歸宿,自有其自成系統的宇宙觀與生命觀,是基於人性的生活需求所展現出來的形而上學。這種形而上學是人們在求生過程中所派生的精神活動,雖然不是系統化的哲理建構,卻能實現了人與宇宙精神相交的願望,安立了自身生命存在的目的與意義。
二、巫醫的同源共軌現象
所謂「巫醫同源」,是指巫術與醫術都來自於古老的原始文化,與早期人類的思維模式密切相關,意識到人類生存的自然環境到處存在著超自然的靈性力量,這種靈性力量是支配了生死的關鍵,是導致疾病的原因(注4 )。原始社會有其自成系統的病因觀念,以巫術與醫術並用的方式來對治疾病,積累了長期流傳下來的神聖文化與治療經驗,在古文明中巫術與醫術是不分的,二者有著緊密的內在聯繫,是建立在人神交通的靈感思維上,認為超自然的精怪厲鬼是引起疾患的原因,發展出各種驅除病魔與疫鬼的方法與技術,來達到了驅魔、健身與治病等生存目的。這些生存技術反映了人類早期靈感思維下的宇宙觀與生命觀,是經過相當漫長生存方式的經驗累積與運用,其原始的實踐操作技術不屬於科學的範疇,而是奠基於迄今尚未被人們完全認識的超自然力量,顯示著人類精神活動下的文化景觀。
巫術是人類早期的生存經驗與技術,其歷史地位與價值在學術界上各有不同的評價,大多數的學者是從科學的立場出發,有的認為巫術是科學技術誕生的助產婆,有的則認為巫術是科技普及發展的阻礙(注5 )。這些論點有共同認知上的盲點,即將巫術與科學連結在一起,以科學作為唯一檢驗的真理,忽略了巫術與科學脫勾的可能性,彼此間可以沒有因果的關係,即巫術是巫術,科學是科學,各有其不同的領域與範疇,當能清楚地掌握二者的分際時,巫術不會促進科學的發展,也不會阻礙科學。當科學不再是人類文明唯一的檢驗標準時,不能視巫術是人類錯誤的行為方式,或者視巫術是人類在認識自然過程中的負面產物。所謂「錯誤」、「負面」等帶有著主觀的價值判斷,忽視了人類精神活動的內在理性,或者根本否定了各種精神領域的文化現象。巫術雖然是一種技術,但就其內容來說,是偏向于心理的意義操作上,不必符合科學原理與科學實驗,不是技術性的對錯問題,而是涉及到神聖的信仰理念與精神領域。
巫術是人類最早成套的精神活動,是建立在以「人」作為主體的思維活動上,發展出「自然人化」的生命觀,即從人的生命觀點將天地萬物加以人格化,認為天地萬物是與人一樣,形成了萬物有生、萬物有行、萬物有情的世界觀,人與自然是同處在相似生命化、活動化、情意化、價值化的世界中(注6 )。在人與自然感受同一的思維下,有了泛靈的信仰觀念作為人的精神存在依據,所謂泛靈觀,又稱萬物有靈觀,確信一切自然物都是混然有靈,進而在人的實有生命形態上,建構出超自然的靈體世界,這種靈體是超出了事物的自然屬性而具有強大的生命力量,是與人有著親近或敵視、友好或反感等關係,會對人生殺予奪帶來吉凶禍福。人們面對著此強大的超自然力量時,產生了交通靈體乞求福祉的願望與控制靈體趨利避害的行為方法。
在感受同一的原始思維下,人與靈體世界的交通,原本是混然為一,彼此有相同的靈性,互相的滲透與交感,人與靈體之間是密不可分,隨時能相應相通,自然與超自然的世界是渾然一體,處在互生互動的關係。但是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,這種同一性思維有了變化,人們意識到人與靈體還是二分的世界,人與靈體不再是隨時可以互相交往,而是要經由某些特別靈感的神聖人物,以巫術交感的方式,擔任人與靈體間的仲介,向靈體乞請以求靈驗,或除災驅魔為人們排憂解難。這種思維的轉變,反映在中國的「絕地天通」的神話上,見於《尚書?呂刑》雲:
苗民弗用靈,制以刑,惟作五虐之刑曰法,殺戮無辜。爰始淫為劓刵椓黥,越茲麗刑並制,罔差有辭。民興胥漸,泯泯棼棼,罔中於信,以覆詛盟。虐威庶戮,方告無辜於上,上帝監民,罔有馨香德,刑發聞惟腥。皇帝衷矜庶戮之不辜,報虐以威,遏絕苗民,無世在下。乃命重黎絕地天通,罔有降格。
這一則記載很明顯的與神話有關,由於人間的混亂,導致上帝的震怒,將天人間的通路加以隔絕,從此,神不再降格人間,人也無法上通於天。此一神話將天地隔離了,將人神分開了,這樣分離把人隔絕在天地神等世界之外,人的靈性也就無法再與天地神等靈性相通,不能再溝通神意以實現人願。這種遺憾是經由某些特殊的人物來作為溝通的橋樑,如《國語?楚語下》為這一則神話補充說明雲:
昭王問于觀射父曰:「周書所謂重黎實使天地不通者,何也?若無然,民將能登天乎?」對曰:「非此之謂也。古者民神不雜,民之精爽不攜貳者,而又能齊肅衷正,其智能上下比義,其聖能光遠宣朗,其明能光照之,其聰能聽徹之。如是,則明神降之,在男曰覡,在女曰巫。是使制神之處位次主,而為之牲器時服,而後使先聖之後有先烈,而能知山川之號,高祖之主,宗廟之事,昭穆之世,齊敬之勤,禮節之宜,威信之則,容貌之崇,忠信之質,禋絜之服,而恭敬神明者,以為之祝。使名姓之後,能知四時之生,犧牲之物,玉帛之類,采服之儀,彝器之量,次主之度,屏攝之位,壇場之所,上下之神,氏姓之初,而心率舊典者,為之宗。於是乎,有天地神民類物之官,是謂五官,各司其序,不相亂也。民是以能有忠信,神是以能有明德,民神異業,敬而不瀆,故神降之嘉生,民以物享,禍災不至,求用不匱。及少皞之衰也,九黎亂德,民神雜揉,不可方物。夫人作享,家為巫史,無有要質。民匱於祀,而不知其福,烝享無度,民神同位,民瀆齊盟,無有嚴威,神狎民則,不蠲其為,嘉生不降,無物以享,災薦臻,莫盡其氣。顓頊受之,乃命南正重,司天以屬神,命火正黎,司地以屬民,使復舊常,無相侵瀆,是謂絕地天通。
觀射父對神話的解釋是有些混亂的,以後代的文化現象與知識觀念來解讀神話,形成了倒退的歷史觀,認為先有「民神不雜」時代,才有混亂的「民神雜揉」時代,經由顓頊「絕地天通」後,才又恢復到「民神不雜」。已有學者指出第一階段的太平盛世實際上是不存在的,真正的神話是從第二個階段走向第三個階段(注7 ),其所謂第一階段正是第三階段的文化景觀,進入到巫覡時代。所謂「絕地天通」神話,是在說明人類從「民神雜揉」、「民神同位」的文化情景中,步向了「民神不雜」、「民神異業」的新時代,仰賴「巫」「覡」、「祝」、「宗」、「五官」等,以其特殊的才能來交通神靈,維持人神間相互感應的管道。觀射父是從後代的人文觀點來解釋神話,特別標舉「民神異業」才是正常的文化現象,排斥古代「民神同位」的神話時期,認為這個時代是充滿了混亂與災難,在「民神雜揉,不可方物」與「神狎民則,不蠲其為」,破壞了自然與超自然相互交感的生存秩序。問題是這種秩序是「巫」與「巫術」發達後,才形成的文化景觀,已進入到社會穩定的生活狀態,也開始有了太平盛世的理想追求,回過頭來貶斥與鄙棄原有的神話世界。
「巫」與「巫術」的發達,是中國文明結構的最大特徵,從人神交通的薩滿文化發展到天人合一的人文世界。中國精神性的人文思想是延續了薩滿文化而來,從原始的巫祝信仰轉向于人文道德之路,但又不悖于原始巫祝的文化格局。「絕天地通」的「絕」,不是斷絕的「絕」,雖然區分了人與天地的不同,但是人神間還是有著感通互動的可能性,這種可能性是經由「巫」來完成,巫可以經由生命形態的轉變,或特殊的技術操作,得到了與神明類通而與天地精神相往來(注8 ),仍保留著感受同一的思維模式。從中國古文明的歷史變遷來說,巫與巫術是居於首要的地位,巫是人神交流的溝通者,同時是文化經驗的繼承者與傳播者,甚至是政治的領導者與推動者。巫與巫術指引著中國文明的發展動向,從巫術到宗教到人文有著一脈相承的關係,即巫術擴充為宗教,到了周代宗教進而人文化,成為人文化地宗教(注9 )。這樣的發展,導致巫術與宗教帶有著濃厚的人文精神,成為中國文化的一部份,共同主導了文化發展的主要方向。
巫文化是中國文明的源頭,林河進一步指出巫文化是中國文明的重要基因庫,數千年來傳承的聖賢文化,是繼承了巫儺文化的文化基因,巫儺文化與聖賢文化不是對立,是經過數萬年的文化基因培育而成的,是不斷地擇優去劣而形成的歷史經驗與教訓(注10)。早期巫師原本只負責通天事鬼神的巫技操作,此操作者卻必須能有「精爽不攜貳者」的能力,集「智能」、「聖能」、「明能」、「聰能」等於一身,具有著多重的專業能力,是古代最重要的知識份子,甚至是全能的知識份子。在《說文解字》裏,「巫」與「工」兩字互為同意,象徵了上下天人交通,其主要的工作,是使神降於下地,賜福人間,又從祭祀將人的意願上達於神,神在上在天,人在下在地,神與人的交通,仰賴具有上天下地的「巫」與「工」(注11)。殷商以後,巫與王室結合,隨著王事工作的複雜性,有了百工與百官的分化,如「祝」、「宗」、「五官」等仍具有著巫的功能,即「恭敬明神」、「上下之神」、「神明類物」等,是由巫的分工分化演進而成。
百工與百官雖然分工愈細,但多少還是帶有著人神交通的作用與功能,其中影響中國文化較深的,主要有「史」與「醫」等。「史」的原始職務與「祝」同一性質,在祭祀時作冊以告神,後來轉為記事的職務,徐複觀認為中國古代文化,由宗教轉向為人文的展開,是通過古代史職的展開而展開,文化的進步,是隨史官文化水準的不斷提高而進步的,史是中國文化的搖籃,是古代文化由宗教走向人文的一道橋樑,一條通路(注12)。「醫」則著重于巫技的改良與提升上,將通天事鬼神的巫術活動,轉向於生命的醫治手段。早期的巫師也負有著防治疾病的責任,能診斷病因,找出致祟的鬼神,採取歌舞、占卜、祭祀、祈禱、祝由、咒禁等方法,來感動鬼神,或降伏鬼神,達到去疾消災的目的(注13)。醫是在巫術治療的基礎上,累積經驗發展出某些特定的醫療技術,早期醫技大多起源于巫術行為,在生活實踐上與巫技有著共軌並存的現象,是經過漫長的錯綜演化過程,才逐漸形成自身完整的醫術體系。
巫在治病方面早已有成套的生理與病理認知,其治病的方法與技術相當多樣,有祝由、服食、導引等,主要是經由鬼神的神聖力量來對治疾病與解除災厄。醫是在巫的治病經驗上經世代的傳承下,開始有了自身的飲食與醫藥的知識,這些知識大多還是與巫術密切相關,《說文解字》的「醫」字或從「酉」,或從「巫」,顯示醫是巫的一種,且擅長於用酒,用酒也是通神的重要工具,可以幫助巫師快速進入到交涉神明的最佳狀態,進而也將酒運用到醫療上面,如《漢書?食貨志》雲:「酒,百藥之長,嘉會之好。」顯示酒雖常運用於通神祭祀等巫術活動,也用來療疾治病(注14)。《禮記?射義》雲:「酒者所以養志也,所以養病也。」酒可以通天地鬼神外,也普遍地運用在醫療活動上,《說文解字》釋「醫」字雲:「醫之性然,得酒而使。」醫用酒來治療疾病,雖延續著巫術經驗,但也肯定了酒本身的醫療功能,酒可以幫助巫來體驗鬼神的存在,有著驅逐邪魅的巫術效力。同樣地,醫在用酒的經驗中,也逐漸建立起自身的醫藥知識,開始理解到醫藥與疾病之間的本質關係。醫術雖然逐漸有自身的體系,但對人體理解仍延續著古老的宇宙論,脫離不了通神的巫術思想,醫技與巫技不是對立,彼此在觀念與技法上還是一脈相承的。
根據甲骨的卜辭,商代已有相當的醫療知識與技術,甲骨文記載了人體解剖部位名稱有二十五個,也描述了某些部位或器官的生理活動,又甲骨文中有關各科疾病共四十餘種,有內、外、婦、兒、五官、皮膚等疾病,已能區分出不少特殊病症。有關治療方法的記述,從卜辭可以看出當時已能熟練地使用按摩、灸治、砭刺、酒療、藥物、拔牙、治外傷等方法(注15)。足見醫技的專業化,其來源也是相當的古老,巫與醫共存的現象極為久遠,巫有時以巫術為主,以醫術為輔,有時則以醫術為主,以巫術為輔,慢慢演變為專業的醫。就對病因的觀念傳承來說,醫與巫相似,還是偏重在交通鬼神,以求人體與宇宙的整體和諧,醫技與巫技長期以來是共軌發展。
醫除了用酒外,也累積了采藥治病的醫藥知識,神農氏嘗百草的神話,顯示人們已關注了藥物治病的相關技術,到了周代醫藥知識大有進展,《山海經》裏記載的藥用動物、植物、礦物等多達一百多種,有的可供食用,有的可供治病,有的可以避邪,有的可以調節生育能力,有的可以健身、調神、美容等,可知當時防治疾病已有相當多樣的物質手段(注16)。采藥與用藥者大多為巫,或同時具有巫醫身分的人,即是巫也是醫,能以巫術來驅邪治病,也能以醫藥消災解病。此一時期已有相當發達的物理治療手段,從按摩導引到針砭灸熨,重視自身肉體的保健,期待疏通血氣以維持穩定的身心狀態,其目的原本也是為了通神明與參天地,轉而成為人們自救的相關技術,從指壓按摩到砭石、針灸等替代物,理解到自身氣血運行的道理,進而發現了經絡與穴位,學會了在徑路上重複地按壓與灸灼(注17)。
根據馬王堆出土的帛醫書,有四種屬於經脈與診斷學著作,分別命名為《足臂十一脈灸經》、《陰陽十一脈灸經》、《脈法》、《陰陽脈死候》等,記載了人體十一條經脈的脈名,循行路徑、疾病症候與治療法則,包含有診斷十一脈疾病的脈診(注18)。顯示,在漢初經脈學說已有相當程度的發展,發現了人體的經絡系統,且清楚地記述經絡循行的路線圖與經絡上的治療點。這是後來《黃帝內經》經絡學說的主要資料來源,從十一條脈發展到十二經脈,從互不相屬到向心性循行,建構出龐大的經絡系統。《黃帝內經》的《靈樞?經脈》雲:「經脈者,所以決死生,處百病,調虛實,不可不通。」這種對人體經脈的重視,從與鬼神相通,到重人性命,強調氣血的流通,這種「通」是有其形上學的依據,是寄託在天人相應的氣化觀念上,意識到人氣與天地之氣的交涉之理。
三、巫醫共構的宇宙圖式
《黃帝內經》的寫作與編撰成書的時代,目前尚無一致的看法,有較多學者認為此書是成于漢初黃老之學風行的時代,大約在《春秋繁露》之前,對當時與前代的醫療經驗進行總結(注19)。從先秦到漢初的醫術,稱為方技,或方士醫學,方士可說是宗教化的巫,追求長生不死的神仙信仰,發展出各種求仙成仙的方術,有不少方士出身的醫者,稱為方士醫,在戰國時代燕齊一帶的方士將神仙學說、方技、術數與陰陽五行說融為一體,形成了方仙道,盛行於世,到了秦漢與黃老道會合更趨於成熟,主要以長生不死與得道成仙為其宗旨,與原始巫術醫學有一定的關聯(注20)。蒙文通在<晚周仙道分三派考>一文中,認為晚周仙道,主要可以分為行氣、藥餌、寶精等三種系統(注21),即導引行氣、服食煉養與房中益精等養生技術,著重于內修與外養上,有了成套的醫療思想,並對醫療經驗建構出總結性的文化體系。
《黃帝內經》總結了古代巫術、宗教與人文等思想傳承,就其文化內涵來說,仍延續著通天地事鬼神的需求而來,將人體擺在天地萬物的運行規律之中,強調人的生命是感應著天地鬼神,是自然與超自然秩序會合的焦點。這種文化內涵形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宇宙圖式,其基本模式是建立在天地人神四位一體上(注22),認為天地人與人鬼神是不可分割,彼此是相互感應結為一體,建構出一種精神性的宇宙觀念,以簡單的圖式來說明人與宇宙的關係,確立了人存在的目的與歸宿,提供了現實生活所需要的精神支柱與行動指南。這種宇宙圖式,貞定了人在天地中的生活場域,獲得神聖性的安穩庇護,其中心的凝聚點就在於人與天地、人與鬼神的交通上,人是宇宙的主體,天地鬼神則是超越的依據,人要與天地鬼神相合,才能真正掌握到生命本源的存有規律。人的生命不單是生物性的個體,而是與宇宙存在著全息對應的關係,相信人與天地鬼神確實有著相互交通的共性。
人與天地鬼神是如何交通的呢?巫與巫術是交通的手段,其目的在於感應到天地鬼神的存有資訊,這種資訊的傳承在古代發展成兩大系統,一為「天命」,一為「氣」。「天命」是天地鬼神的意志,原本是指人格化的至上神,周代則轉為抽象的形上主宰,以「天」作為宇宙萬物的存有的依據,巫師的通天,就是要掌握到天命,能夠預知天意與替天行道,讓人們可以通神明,參與天地造化,確保人與天之間的精神聯繫。「氣」是天人間另一種溝通的媒介,認為風雲等氣象的流動,彌漫於天地之間,也可作為人與鬼神溝通的仲介。「氣」的觀念形成或許晚於「天命」,但是在巫文化中能快速地發展,認為人體血液呼吸等氣,是與風雨等天地之氣,彼此是可以聯想與類想之物(注23)。
「天命」與「氣」等兩大觀念系統不是對立,在春秋戰國時代彼此間有著互相同化與互相改造的融?過程(注24)。「氣」與「天命」結合後,成為人天相通的主要管道,肯定人的呼吸之氣,是重要的生命現象,同時也是交感天地鬼神的主要方式,形成了一種氣化的生命觀,如《莊子?知北遊》雲:
人之生,氣之聚也,聚則為生,散則為死。若死生為徒,吾又何患。故萬物一也,是其所美者為神奇,其所惡者為臭腐,臭腐複化為神奇,神奇複化為臭腐。故曰:通天下一氣耳。
人的生死是「氣」的聚散現象,同樣地,天地萬物也是「氣」的作用,人與天地鬼神的交流,就在於「通天下一氣」。這種氣化的宇宙論,從戰國到漢初相當流行,如《淮南子?本經訓》雲:「天地之合和,陰陽之陶治,萬物皆乘一氣也。」「一氣」是人與天地萬物相通的主要媒介,讓人體與天地得以相互聯繫與相互作用,肯定氣在宇宙中的神聖地位,是生命的源頭所在,在人身上的作用也是相當巨大的,可以從天地的氣化現象來推知或證驗人體的內在規律。《黃帝內經》即承續了這種氣化宇宙論上,以氣作為人與天地相通的本源,如《素問?天元紀大論》雲:「在天為氣,在地成形,形氣相感而化生萬物。」以「形氣相感」建立出人與天地萬物的氣化關係,整個宇宙是經由氣化的運作而聯為一體。
這種氣化宇宙論主要又建立在陰陽、五行等氣的分化上,建構出龐大的理論體系,以陰陽五行等氣的變化,來體現出天的造化意志或運行規律,並將這些氣化的規律作用於人體上,認為人的生命是與天地氣化密切相關,彼此間有著相應的內在規律,是建立在陰陽五行的運行規律上。《黃帝內經》對陰陽五行等觀念的運用已相當的成熟,更充分地展現出天人交通的體現世界,肯定人是天地合氣所生,從陰陽的氣化流行,可以掌握到天地萬物與人的生存規律,如《素問?陰陽應象大論》雲:
陰陽者,天地之道也。萬物之綱紀,變化之父母,生殺之本始,神明之府也。治病必求於本。
陰陽的氣化觀念,從易經以來運用的相當廣泛,從天象的氣候變化,對應出季節的陰陽消長,可以支配了國家興亡、人事更替、自然災異與命運吉凶等變化,進而認為人體不是一個孤立的局部,而是與外界密切相關的一個開放系統,陰陽氣化對人體疾病的形成與發展有著重要的影向(注25)。由此可見,陰陽成為人與天地鬼神交通的主要載體,人面對自我生命的存在,必須遵循陰陽變化的運行規律,故強調陰陽是「神明之府」,是萬物變化與生殺的神聖法則,自古以來巫與醫的主要工作,就是要掌握到這種宇宙的神聖法則,到了《黃帝內經》雖然建立出系統龐大的理論體系,但是其基本精神仍建立在天人相通上,有濃厚的巫術色彩,如《素問?生氣通天論》雲:「聖人傳精神,服天氣,而通神明。」此處所謂「聖人」,在形象上接近于巫,著重在天人經由氣而相通,所謂「服天氣」在於體會到陰陽的消長與變化之理,以這種理作為治病的根本。
五行是用來補充說明天地萬物之間氣化的制約與生化的關係,產生了彼此相生相剋的運行規律。五行之說可以用來解說宇宙演變過程的複雜情況,擴充了「萬物之綱紀」的對應關係,如《素問?寶命全形論》雲:
帝曰:人生有形,不離陰陽,天地合氣,別為九野,分為四時,月有大小,日有短長,萬物並至,不可勝量,虛實呿吟,敢問其方?岐伯曰:木得金而伐,水得火而滅,土得木而達,金得水而缺,水得土而絕,萬物皆然,不可勝竭。
天地與陰陽合氣,也與五行合氣,將陰陽與五行結合起來,就更可以理解到宇宙氣化的變化法則,即掌握到「萬物皆然」的內在秩序。五行不是指五種物質,而是五種物質的元氣,作為氣與萬物之間的仲介,有著五種運行的規律。在這種規律下,萬物從「不可勝量」到「不可勝竭」,即瞭解萬物不必進行全面的估量與計算,只要掌握到其中的原理法則,就能以簡禦繁。「通神明」的奧秘,在於體會到陰陽五行的動態平衡上,回到天地運動的根源上來確實掌握到一切變化的規律,這種規律是對應著時間與空間的整體和諧,如《素問?陰陽應象大論》雲:
天有四時五行,以生長收藏,以生寒暑燥濕風。人有五藏化五氣,以生喜怒悲憂恐。
陰陽四時象徵著時間運行的規律,五行對五方、五藏,象徵著空間對應的節奏,在時空等自然環境的運作下,氣候的變化與人體的性情是息息相應的,人體在自然外界的變化影響下,由於機體各部受影響不同,出現了各種不同的節律活動(注26),比如以「寒暑燥濕風」對「喜怒悲憂恐」,天氣與人情是相感應的,彼此間有著共同遵循的普遍法則。這種天人感應的思想,是延續著巫術的通天信仰,承認人體是宇宙的一部分,此一部分與宇宙全體有著互涵的關係,此一時期的醫術仍脫離不了與巫術的關係,認為人體的內環境與天地的外環境是一體相通的,可以經由天地來認識人體,也可以經由人體的生理與病理來認識天地。
巫醫共構的宇宙圖式,簡單的說,就是天地人神四位一體的宇宙觀,主要觀念在於人與天地一體,同時人與鬼神一體,人位於宇宙的核心,但必須相通于自然與超自然的秩序之中,此一秩序是建立在精神性的形上認同,將人提升到與天地鬼神同在的神聖領域,是一種「服天氣」與「通神明」的境界。此時醫術不只是關心肉體的健康,而是要順應與運用天地之道,將世俗的生存環境納入到神聖的超越時空之中,開顯或積累了共同認可的生存意義系統。各種治病技術只是手段而已,必須配合陰陽五行等氣化理論,才能適應外在時間與空間的變化,從形體的治療提升到精神的保全,意識到人的生命是形體與精神的結合,唯有在精神上找到了形上的依據,生命才有存在的價值與作用。
四、巫醫形上的生命關懷
在通天的宇宙觀上,雖然肯定天地間有神聖的靈體存在,但是這種靈體與人是靈感相通的,鬼神不是高高在上,而是與天地的自然存在是一樣,轉化成精神與神聖的超越力量,這種力量一直是與人相互交感的,提升了人掌握自然規律的途徑,表面看起來,人對鬼神還遺留著不少神秘性質的崇拜,但是從精神文化的內涵來說,人與天地鬼神的聯結,是自我生命的擴充與完成,有強烈的與宇宙合為一體的實現願望,雖然生命是短暫的,卻能在無限的空間與永恆的時間中建立出精神的家園,讓人從生物形式的生命進入到精神形式的生命,人成為宇宙的一分子,在對天地鬼神的信仰中,進入到自然與超自然的秩序之中。
在這樣的宇宙觀下,生命也是永恆的,是一種超越物質、超越凡俗與超越個體的存在,建立了人與宇宙精神連結的形上模式,來體會生命存在的意義與價值。通神的目的,是將人的生死通向於天地鬼神,獲得了來自于自然與超自然的靈力護持,彼此間的意志得以相互交流,增強了人克服生死的信心與勇氣。鬼神只是人格化的超自然的存在,是將人的人格精神擴充在天地之間,這是一種生命力的貫穿,通神的手段有助於將人加以神化,克服了肉體的限制,達到了與神同性的願望,雙方可經由氣的相通下,獲得宇宙間普遍存在的生命力,醫術與巫術的作用是相同,是要進行肉體與宇宙間的自然與超自然的聯繫,如《素問?藏氣法時論》雲:
黃帝問曰:合人形以法四時五行而治,何如而從,何如而逆?得失之意,願聞其事。岐伯對曰:五行者,金木水火土也。更貴更賤,以知生死,以決成敗,而定五藏之氣,問甚之時,死生之期也。
人的形體存在是要法天則地的,根據陰陽五行的時空法則來治理其身,才能「以知生死」與「以決成敗」,肯定人的生命必須結合空間、時間與周圍環境,才能有效地進行保養與治療(注27)。《黃帝內經》強調可以根據「五藏之氣」來決定「死生之期」,認為形體的生理現象也有超越的「氣」與「神」來維持機體的生命功能。
人的肉體是形神相通的,有形的身與無形的神是相互感應的,有著與天地運行的同理法則,在這個法則下,人的「神」、「氣」活動是比「形」更為重要,人的生命就維持在精神與形體的結合上,以精神的保養來擴充形體的存有,如《素問?上古天真論》雲:
上古之人,其知道者,法於陰陽,和於術數,食飲有節,起居有常,不妄作勞,故能形與神俱,而盡終其天年,度百歲乃去。今時之人不然也,以酒為漿,以妄為常,醉以入房,以欲竭其精,以耗散其真,不知持滿,不時禦神,務快其心,逆于生樂,起居無節,故半百而衰也。
「形與神俱」才能夠「盡終其天年,度百歲乃去」,顯示人的生命存在,養神與養形是盡天年的主要方法,在形神的相通下,從有限的肉身進入到無限的精神領域之中,體會到個體安身立命的養生工夫。「法於陰陽」、「和於術數」等是養神,「食飲有節」、「起居有常」、「不妄作勞」等是養形,形神是建立在有節有常的生活秩序中,符合了陰陽術數的運行規律,以精神的主體自覺來節制情欲,使身體符合天地之理,而享其天年。反觀人們「半百而衰」,主要的原因在於「欲竭其精」、「耗散其真」、「起居無節」等上,切斷了形與神相通的管道,失去了精神上的滋潤,人的肉體也就無法有效保存。
醫術的生命觀,不是要形體長生不死,而是要以神養形,盡了形體存在的生命責任,這就是所謂的「天年」,一生的存在有其自我的生命規律,是無法強求,人要在此一規律中來養神與養形,克服物質與精神上的各種障礙,維持其應有的生存秩序,如《靈樞?天年》雲:
人生十歲,五藏始定,血氣已通,其氣在下,故好走。二十歲,血氣始盛,肌肉方長,故好趨。三十歲,五藏大定,肌肉堅固,血氣甚滿,故好步。四十歲,五藏六府十二經絡,皆大盛以平定,腠理始疏,榮華頹落,發頗斑白,平盛不搖,故好坐。五十歲,肝氣始衰,肝葉始薄,膽汁始減,目始不明。六十歲,心氣始衰,苦憂悲,血氣懈惰,故好臥。七十歲,脾氣虛,皮膚枯。八十歲,肺氣衰,魄離,故言善誤。九十歲,腎氣焦,四藏經脈空虛。百歲,五藏皆虛,神氣皆去,形骸獨居而終也。
人體本身也是一種宇宙氣化的過程,這種過程就反映在人的「血氣」上,「血氣」是形,但可以通向於神,人的一生就是對應在此形神相通上,神是形的主宰,操控著「氣」的流轉,決定了人的生理功能與行為動作。「血氣」由盛而衰,有其必然的規律,疾病的治療也是要應著此一規律而來,以神來養形,以至全生,即安於生死,化解掉對生死的恐慌,盡了天年的生理與心理的存在功能。
「形」有其固定的運行的規律,這種規律是由「神」來作主導的,人要掌握到自身生命的存在理性,就必須由「形」通向於「神」,確立了「神」在形體上的作用,讓人成為有神之人,即每個人都是有神的,神就在於人的身上,此神稱為「本神」,如《靈樞?本神》雲:
天之在我者德也,地之在我者氣也,德流氣薄而生者也。故生之來謂之精,兩精相搏之論神,隨神往來者謂之魂,並精而出入者謂之魄,所以任物者謂之心,心有所憶謂之意,意之所存謂之志,因志而存變謂之思,因思而遠慕謂之慮,因慮而處物謂之智。故智者之養生也,必順四時而適寒暑,和喜怒而安居處,節陰陽而調剛柔,如是則僻邪不至,長生久視。
這種「神」不是人格化的靈體,而是宇宙氣化的形上力量,這種形上力量可稱為「德」與「氣」,天地運行的規律,就是由「德」與「氣」的作用而能生生不已。人與天是相通的,這種通的特性是「德」,即「天之在我者德也」;人與地也是相通的,這種通的特性是「氣」,即「地之在我者氣也」。人與萬物都是「德流氣薄而生」,是「德」與「氣」交通後的產物,是宇宙運化與生命節奏的共振,認為人的生命形態必然要進入到宇宙的存有規律中,人的內在生命活動是與自然相應相聯,有著一致運動變化的節律,深化了天人交通的思維構架(注28)。人的生命功能主要來自於精神作用,這種作用有「精」、「神」、「魂」、「魄」、「心」、「意」、「志」、「思」、「慮」、「智」等,其精神活動是相當豐富而多樣,可以用「神」一字來總稱呼,來說明人的生命過程,就是從形具神生到形死神滅,「神」才是生命真正的核心所在,所謂養生,就是要建立形神聯繫的關係,經由神的鍛煉來充實形的存在意義,經由「順四時」、「適寒暑」、「和喜怒」、「安居處」、「節陰陽」、「調剛柔」等,來延命修真,以精神上的自我超越,達到相形而欲生的作用,後代宗教談修性煉命也是來自於這樣的生命觀。
這樣的生命觀,是建立在形體神用上,即以形為體與以神為用,人有了形體以後還要懂得如何神用,巫術與醫術的發達,實際上就在於神用,發揮了精神對於形體的積極作用,這種作用不僅可以治病健身,還能開啟了生命交感的創生作用,追求天人感應的生命體驗,在自我的精神修行下創造了生命的無限活力,這種活力超越了生死的局限,將精神與形體合而為一,形體與天地相通,同樣也是宇宙的化身,讓自己的心境達到了空明虛靈的境界,將天德與地氣轉化成生命源源不斷的能量。
五、結 論
醫術原本就紮根于神人交通的巫術文化上,淵源於中國古代的薩滿式文明,這種文明曆久而不衰,反而不斷地擴充天人感應的形上思維,建構出符合天地運行規律的宇宙觀與生命觀,顯示巫術與醫術的運用,在於實現人自身與宇宙一體相感的願望,這種願望不是古老的迷信,而是根深蒂固於人性的要求,自覺地展現出形而上學的文化內涵,這種形而上學為巫術與醫術提供了理論的依據與操作的法則,體證到自身與宇宙的生命聯繫關係,把個體的生物性存在,轉換成集體的精神性存在,彰顯出生命存在的特殊作用與功能,確立了人在天地中的地位與價值。
醫術再怎麼發達都無法解決人類面對生死的遺憾,但是其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,提供了天人交感的整體對應關係,肯定人體是一個小天地與小宇宙,是對應著自然的運行秩序而來,發展出順應自然的治病與養生技術,這種技術不屬於科學的範疇,而是生活經驗的神聖範疇,是建立在氣化宇宙論的信仰上,以氣來進行天人一體與內外一理的交通,這是源自於古老巫術的互滲觀念,基於通天事鬼神的文化心理,重點仍偏向於自我身心的鍛煉與領悟,進行精神性的突破與超越,以「形與神俱」來凸顯養形與養神的重要性,養形的技術或許可以與現代醫學相結合,至於養神則偏向哲學或宗教的範疇,屬於精神開發與創造的領域,不管科學如何發達,都無法取代人類心靈的精神追尋。
傳統醫學從身心的整體和諧,來面對疾病醫療的課題,其作用不只是醫病而已,同時也涉及到修身養性的精神追求,其對人體的觀察與診斷治療,雖然也可能具有著一定經驗或臨床的科學成分,但是其形神合一的生命觀,特別重視精神心理與身體形骸等種種內在與形上的對應關係,是延續著巫術的通天觀念而來,自成一套完整的醫學體系,是立足於民族深層的思維模式與心理結構。
注 釋
1張光直,《考古學專題六講》(臺北:稻鄉出版社,1988),頁23。
2馮天策,《信仰導論》(廣西南寧:廣西人民出版社,1992),頁105。
3何裕民、張曄,《走出巫術叢林的中醫》(上海:文匯出版社,1994),頁264。
4朱存民,《靈感思維與原始文化》(上海:學林出版社,1995),頁329。
5詹鄞鑫,《心智的誤區-巫術與中國巫術文化》(上海:上海教育出版社,頁2001),頁375。
6苗啟明、溫益群,《原始社會的精神歷史架構》(雲南昆明:雲南人民出版社,1993),頁74。
7趙沛霖,《先秦神話思想史論》(臺北:五南圖書出版公司,1998),頁238。
8林安梧,<「絕地天之通」與「巴別塔」-中西宗教的一個對比切入點的展開>(《中國宗教與意義治療》,臺北:明文書局,1996),頁15。
9徐複觀,《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》(臺北:臺灣商務印書館,1969),頁51。
10林河,《中國巫儺史》(廣東廣州:花城出版社,2001),頁42。
11印順,《中國古代民族神話與文化之研究》(臺北:正聞出版社,1991),頁519。
12徐複觀,<原史-由宗教通向人文的史學的成立>(《兩漢思想史卷三》,臺北:學生書局,1979),頁230。
13薛公忱主編,《中醫文化溯源》(南京:南京出版社,1993),頁127。
14鄭志明,<從說文解字談漢字的鬼神信仰>(《中國社會鬼神觀念的衍變》,臺北:宗教文化研究中心,2001),頁201。
15對甲骨文字的考辨,學者們已下了不少工夫,本文所採用的資料,參閱高春媛、陶廣正的《文物考古與中醫學》(福建福州:福建科學技術出版社,1993),頁39-63。
16同注釋13,頁131。
17馬伯英,《中國醫學文化史》(上海:上海人民出版社,1994),頁192。
18週一謀等,《馬王堆醫學文化》(上海:文匯出版社,1994),頁14。
19祝瑞開,《兩漢思想史》(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9),頁89。
20蓋建民,《道教醫學導論》(臺北:中華道統出版社,1999),頁29。
21蒙文通,《古學甄微》(四川成都:巴蜀書社,1987),頁337。
22「天地人神四位一體」是引用海德格的觀念與用語,有關此一宇宙圖式的內容,參閱鄭志明,<華人社區的宇宙圖式與神聖空間>(《華人宗教的文化意識第一卷》,臺北:宗教文化研究中心,2001),頁58。
23小野澤精一、福永光司、山井湧編著,李慶譯,《氣的思想-中國自然觀與人的觀念的發展》(上海:上海人民出版社,1990),頁27。
24謝松齡,《天人象:陰陽五行學說史導論》(山東濟南:山東文藝出版社,1989),頁38。
25楊力,《中醫運氣學》(北京: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,1995),頁193。
26胡劍北等編著,《中醫時間醫學》(安徽合肥:安徽科學技術出版社,1990),頁21。
27陳九如編著,《黃帝內經今義》(臺北:國立編譯館,1986),頁37。
28陳樂平,《出入命門-中國醫學文化學導論》(上海:上海三聯書店,1991),頁121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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