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養生記逍
養生記逍王均卿先生偽沈三白先生作逍遙遊卷六
自芸娘之逝﹐戚戚無歡﹐春朝秋夕﹐登山臨水﹐極目傷心﹐非悲則恨。讀坎坷記愁﹐而余所遭之拂逆可知也。靜念解脫之法﹐行將辭家遠出﹐求赤松子於世外。嗣以淡安?揖山兩昆季之勸﹐遂乃棲身苦菴﹐惟以南華經自遣。乃知蒙莊鼓盆而歌﹐豈真忘情﹖無可奈何﹐而翻作達耳。
余讀其書﹐漸有所悟。讀養生主而悟達觀之士﹐無時而不安﹐無順而不處﹐冥然與造化為一﹐將何得而何失﹐孰死而孰生耶﹖故任其所受﹐而哀樂無所錯其間矣。又讀逍遙遊﹐﹐而悟養生之要﹐惟在閑放不拘﹐怡適自得而已。始悔前此之一段癡情﹐得無作繭自縛矣乎﹖此養生記逍之所為作也。亦或采前賢之說以自廣﹐掃除種種煩惱﹐惟以有益身心為主﹐即蒙莊之旨也。庶幾可以全生﹐可以盡年。
余年纔四十﹐漸呈衰象﹐蓋以百憂摧憾﹐歷年鬱抑﹐不無悶損。淡安勸余每日靜坐數息﹐仿子瞻養生頌之法﹐余將遵而行之。調息之法﹐不拘時候﹐兀身端坐﹐子瞻所謂攝身使如木偶也。解衣緩帶﹐務令適然。口中舌攪數次﹐微微吐出濁氣﹐不令有聲。鼻中納之﹐或三五遍﹐二七遍﹐有津嚥下﹐叩齒數通﹐舌抵上顎﹐脣齒相著﹐兩目垂簾﹐令朦朧然漸次調息﹐不喘不粗。或數息出或數息入﹐從一至十﹐從十至百﹐攝心在數﹐勿令散亂﹔子瞻所謂寂然兀然與虛空等也。如心息相依﹐雜念不生﹐則止勿數﹐任其自然。子瞻所謂「隨」也。坐久愈妙﹐若欲起身﹐須徐徐舒放手足﹐勿得遽起。能勤行之﹐靜中光景﹐種種奇特﹐子瞻所謂定能生慧﹐自然明悟﹐譬如盲人﹐忽然有眼也。直可明心見性﹐不但養身全生而已。出入綿綿﹐若存若亡﹐神氣相依﹐是為真息。息息歸根﹐自能奪天地之造化﹐長生不死之妙道也。人大言﹐我小語﹔人多煩﹐我少記﹔人悸怖﹐我不怒﹔澹然無為﹐神氣自滿﹐此長生之藥。
秋聲賦云﹕「奈何思其力之所不及﹐憂其志之所不能﹐宜其渥然丹者為枯木﹐黟然黑者為星星。」此士大夫通患也。又曰﹕「百憂感其心﹐萬事勞其形﹐有動於中﹐必搖其精。」人常有多憂?多思之患﹐方壯遽老﹐方老遽衰﹐反此亦長生之法。舞衫歌扇﹐轉眼皆非﹔紅粉青樓﹐當場即幻。秉靈燭以照迷情﹐持慧劍以割愛欲﹔殆非大勇不能也。然情必有所寄﹐不如寄其情于卉木﹐不如寄其情于書畫﹐與對艷妝美人何異﹖可省卻許多煩惱。
范文正有云﹕「千古聖賢﹐不能免生死﹐不能管後事。一身從無中來﹐卻歸無中去﹐誰是親疏﹐誰能主宰﹐既無奈何﹐即放心逍遙﹐任委來往。如此了斷﹐既心氣漸順﹐五臟亦和﹐藥方有效﹐食方有味也。只如安樂人﹐勿有憂事﹐便吃食不下。何況久病﹐更憂身死﹐更憂身後﹐乃在大怖中﹐飲食安可得下﹐請寬心將息。」云云﹐乃勸其中舍三哥之帖。余近日多憂多慮﹐正宜讀此一段。
放翁胸次廣大﹐蓋與淵明?樂天?堯夫?子瞻等﹐同其曠逸。其於養生之道﹐千言萬語﹐真可謂有道之士﹐此後當玩索陸詩﹐正可療余之病。
淴浴極有益﹐余近製一大盆﹐盛水極多。淴浴後﹐至為暢適。東坡詩所謂﹕「淤槽漆斛江河傾﹐本來無垢洗更輕。」頗領略得一二。治有病﹐不若治於無病﹔療身﹐不若療心﹔使人療﹐尤不若先自療也。
林鑑堂詩曰﹕「自家心病自家知﹐起念還當把念醫﹔只是心生心作病﹐心安那有病來時。」此之謂自療之藥。遊心於虛靜﹐結志於微妙﹐委慮於無欲﹐指歸於無為﹐故能達生延命﹐與道為友。仙經以精?氣?神為內三寶﹐耳?目?口為外三寶。常令內三寶不逐物而流﹐外三寶不誘中而擾。重陽祖師於十二時中﹐行住坐臥﹐一切動中﹐要把心似泰山﹐不搖不動﹐謹守四門﹐眼耳鼻口﹐不令內入外出﹐此名養壽緊要。外無勞形之事﹐內無思想之患﹐以恬愉為務﹐以自得為功﹐形體不敝﹐精神不散。益州老人嘗言﹕「凡欲身之無病﹐必須先正其心﹐使其心不亂求﹐心不狂思﹐不貪嗜欲﹐不著迷惑﹐則心君泰然矣。」心君泰然﹐則百骸四體﹐雖有病﹐不難治療。獨此心一動﹐百患為招﹐即扁鵲?華陀在旁﹐亦無所措手矣。
林鑑堂先生有安心詩六首﹐真長生之要訣也。詩云﹕「
我有靈丹一小錠﹐能醫四海群迷病﹔些兒吞下體安然﹐管取延年兼接命。
安心心法有誰知﹐卻把無形妙藥醫﹔醫得此心能不病﹐翻身跳入太虛時。
念雜由來業障多﹐憧憧擾擾竟如何﹖驅魔自有玄微訣﹐引入堯夫安樂窩。
人有二心方顯念﹐念無二心始為人﹔人心無二渾無念﹐念絕悠然見太清。
這也了時那也了﹐紛紛攘攘皆分曉﹔雲開萬里見清光﹐明月一輪圓皎皎。
四海遨遊養浩然﹐心連碧水水連天﹔津頭自有漁郎問﹐洞裡桃花日日鮮。」
禪師與余談養心之法﹐謂心如明鏡﹐不可以塵之也。又如止水﹐不可以波之也。此與晦菴所言﹕「學者常要提醒此心﹐惺惺不昧﹐如日中天﹐群邪自息。其旨正同。又言目無妄視﹐耳無妄聽﹐口無妄言﹐心無妄動﹐貪瞋痴愛﹐是非人我﹐一切放下。未事不可先迎﹐遇事不宜過擾﹐既事不可留住。聽其自來﹐信其自去﹐忿懥恐懼﹐好樂憂患﹐皆得其正﹐此養心之要也。」
王華子曰﹕「齋者﹐齊也。齊其心而潔其體也。豈僅茹素而已﹖所謂齊其心者﹐澹志寡營﹐輕得失﹐勤內省﹐遠葷酒。潔其體者﹐不履邪徑﹐不視惡色﹐不聽淫聲﹐不為物誘﹐入室閉戶﹐燒香靜坐﹐方可謂齋也。誠能如是﹐則身中之神明自安﹔升降不礙﹐可以卻病﹐可以長生。」余所居室﹐四邊皆窗戶﹐遇風即闔﹐風息即開。余所居室﹐前簾後屏﹐太明即下簾﹐以和其內映﹔太暗則捲簾﹐以通外耀。內以安心﹐外以安目﹐心目俱安﹐則身安矣。禪師稱二語告我曰﹕「未死先學死﹐有生即殺生。」有生﹐謂妄念之初生。殺生﹐謂立予鏟除也。此與孟子勿忘勿助之功相通。
孫真人衛生歌云﹕「衛生切要知三戒﹕大怒大慾並大醉﹔三者若還有一焉﹐須防損失真元氣。」
又云﹕「世人欲知衛生道﹐喜樂有常嗔怒少﹔心誠意正思慮除﹐理順修身去煩惱。」
又云﹕「醉後強飲飽強食﹐未有此生不成疾﹔入資飲食以養身﹐去其甚者自安適。」
又蔡西山衛生歌云﹕「何必霞餐餌大藥﹐妄意延歲等龜鶴﹔但於飲食嗜慾間﹐去其甚者將安樂。食後徐行百步多﹐兩手摩脅並胸腹。」
又云﹕「醉眠飽臥俱無益﹐渴飲饑餐尤戒多﹔食不欲粗並欲速﹐寧可少餐相續接。若教一頓飽充腸﹐損氣傷脾非爾福。」
又云﹕「飲酒莫教令大醉﹐大醉傷神損心志﹔酒渴飲水並啜茶﹐腰腳自茲成重墜。」
又云﹕「視聽行坐不可久﹐五勞七傷從此有﹔四肢亦欲得小勞﹐譬如戶樞終不朽。」
又云﹕「道家更有頤生旨﹐第一戒人少嗔恚。」
凡此數言﹐果能遵行﹐功臻旦夕﹐勿謂老生常談也。
潔一室﹐開南牖﹐八窗通明﹐勿多陳列玩器﹐引亂心目。設廣榻長几各一﹐筆硯楚楚﹐旁設小几一﹐掛字畫一副﹐頻換。几上置得意書一二部﹐古帖一本﹐古琴一張﹐心目間常要一塵不染。晨入園林﹐種植蔬果?芟草?灌花?蒔藥。歸來入室﹐閉目定神﹐時讀快書﹐怡悅神氣﹐時吟好詩﹐暢發幽情﹔臨古帖﹐撫古琴﹐倦即止。知己聚談﹐勿及時事﹐勿及權勢﹐勿臧否人物﹐勿爭辯是非。或約閑行﹐不衫不履﹐勿以勞苦徇禮節﹐小飲勿醉﹐陶然而已。誠能如是﹐亦堪樂誌。以視夫蹙足入絆﹐申脰就羈﹔遊卿相之門﹐有簪珮之累﹐豈不宵壤之懸哉。
太極拳非他種拳術可及﹐太極二字已完全包括此種拳術之意義。太極乃一圓圈﹐太極拳即由無數圓圈聯貫而成之一種拳術。無論一舉手?一投足﹐皆不能離此圓圈。離此圓圈﹐便違太極拳之原理。四肢百骸﹐不動則已﹐動則皆不能離此圓圈﹐處處成圓﹐隨虛隨實。練習以前﹐先須存神納氣﹐靜坐數刻﹔並非道家之守竅也。祇須屏絕思慮﹐務使萬緣俱靜﹐以緩慢為原則﹐以毫不使力為要義。自首至尾﹐聯綿不斷。相傳為遼陽張通﹐於洪武初奉召入都﹐路阻武當﹐夜夢異人﹐授以此種拳術。余近年從事練習﹐果覺身體較健﹐寒暑不侵。用以衛生﹐誠有益而無損者也。
省多言﹐省筆札﹐省交遊﹐省妄想﹐所一息不可省者﹐居敬養心耳。楊廉夫有路逢三叟詞云﹕「上叟前致詞﹐大道抱天全。中叟前致詞﹐寒暑每節宣。下叟前致詞﹐百歲半單眠。」嘗見後山詩在一詞﹐亦此意﹐蓋出應璩﹐璩詩曰﹕「昔有行道人﹐陌上見三叟﹐年各百餘歲﹐相與除禾麥。往前問三叟﹐何以得此壽﹖上叟前致詞﹐室內姬粗醜。二叟前致詞﹐量腹節所受。下叟前致詞﹐夜臥不覆首。要哉三叟言﹐所以能長久。」古人曰﹕「比上不足﹐比下有餘。」此最是尋樂妙法也。將啼饑者比﹐則得飽自樂﹔將號寒者比﹐則得暖自樂﹔將勞役者比﹐則優閑自樂﹔將疾病者比﹐則康健自樂﹔將禍患者比﹐則平安自樂﹔將死亡者比﹐則生存自樂。
白樂天詩有云﹕「蝸牛角內爭何事﹐石火光中寄此身﹔隨貧富且歡喜﹐不開口笑是癡人。」近人有詩云﹕「人生世間一大夢﹐夢裡胡為苦認真﹖夢夢長夢短俱是夢﹐忽然一覺夢何存。」與樂天同一曠達也。
「世事茫茫﹐光陰有限﹐算來何必奔忙﹖人生碌碌﹐競短論長﹐卻不道榮枯有數﹐得失難量。看那秋風金谷﹐月夜烏江﹐阿房宮冷﹐銅雀臺荒。榮華花上露﹐富貴草頭霜﹐機關參透﹐萬慮皆忘。誇甚麼龍樓鳳閣﹐說甚麼利鎖名韁﹐閑來靜處﹐且將詩酒猖狂﹐唱一曲歸來未晚﹐歌一調湖海茫茫。逢時遇景﹐拾翠尋芳﹔約幾個知心密友﹐到野外溪旁﹐或棋琴適性﹐或曲水流觴﹐或說些善因果報﹐或論些今古興亡。看花枝堆錦繡﹐聽鳥語弄笙簧﹐一任他人情反覆﹐世態炎涼﹐優遊歲月﹐瀟灑度時光。」此不知為誰氏所作﹐讀之而若大夢之得醒。熱火世界一帖清涼散也。
程明道先生曰﹕「吾受氣甚薄﹐因厚為保生﹔至三十而浸盛﹐四十五十而浸盛﹐四十五十而後完﹐今生七十二矣。」較其筋骨﹐於盛年無損也。若人待老而保生﹐是猶貧而後積蓄﹐雖勤亦無補矣。口中言少﹐心頭事少﹐肚裡食少。有此三少﹐神仙可到。酒宜節飲﹐忿宜速懲﹐慾宜力制。依此三宜﹐疾病自稀。病有十可卻﹕靜坐觀空﹐覺四大原從假合﹐一也。煩惱現前﹐以死譬之﹐二也。常將不如我者﹐巧自寬解﹐三也。造物勞我以生﹐遇病少閑﹐反生慶幸﹐四也。宿孽現逢﹐不可逃避﹐歡喜領受﹐五也。室家和睦﹐無交謫之言﹐六也。眾生各有病根﹐常自觀察克治﹐七也。風寒謹防﹐嗜慾淡薄﹐八也。飲食寧節毋多﹐起居務適毋強﹐九也。覓高明親友﹐講開懷出世之談﹐十也。
邵康節居安樂窩中﹐自吟曰﹕「老年肢體索溫存﹐安樂窩中別有春﹔萬事去心閑偃仰﹐四肢由我任舒伸。炎天旁竹涼舖簟﹐寒雪圍爐軟布裀﹔晝數落花聆鳥語﹐夜邀明月操琴音。食防難化常思節﹐衣必宜溫莫嬾增﹔誰道山翁拙於用﹐也能康濟自家身。」
養生之道﹐只清靜明了四字。內覺身心空﹐外覺萬物空。破諸妄想﹐一無執著﹐是曰清靜明了。萬病之毒﹐皆生於濃。濃於聲色﹐生虛怯病﹔濃於貨利﹐生貪饕病﹔濃於功業﹐生造作病﹔濃於名譽﹐生嬌激病。濃之為毒甚矣。樊尚默先生以一味藥解之﹐曰﹕「淡。」雲白山青﹐川行石立﹐花迎鳥笑﹐谷答樵謳﹐萬境自閑﹐人心自鬧。
歲暮訪淡安﹐見其凝塵滿室﹐泊然處之﹐嘆曰﹕「所居﹐必灑掃涓潔﹐虛室以居﹐塵囂不雜。齋前樹花木﹐時觀萬物生意。深夜獨坐﹐或啟屝以漏月光。至昧爽﹐但覺天地萬物﹐清氣自遠而屆。此心與相流通﹐更無窒礙。今室中蕪穢不治﹐弗以費心﹐但恐於神爽﹐未必有助也。」
余年來靜坐枯菴﹐迅掃宿習﹔或浩歌長林﹐或孤嘯幽谷﹐或弄艇投竿於溪崖湖曲﹐捐耳目﹐去心智﹐久之似有所得。陳白沙曰﹕「不累於外物﹐不累於耳目﹐不累於造次顛沛﹐鳶飛魚躍﹐其機在我。」知此者﹐謂之善學﹐抑亦養壽之真訣也。聖賢皆無不樂之理。孔子曰﹕「樂在其中。」顏子曰﹕「不改其樂。」孟子以「不愧?不怍」為樂。論語開首說樂。中庸言﹕「無入而不自得。」程?朱教尋孔?顏樂趣﹐皆是此意。聖賢之樂﹐余何敢望﹖竊欲仿白傅之「有叟在中﹐白鬚飄然﹐妻孥熙熙﹐雞犬閑閑。」之樂云耳。
冬夏皆當以日出而起﹐於夏尤宜。天地清旭之氣﹐最為爽神﹔失之甚為可惜。余居山寺之中﹐暑月日出則起﹐收水草清香之味。蓮方斂而未開﹐竹含露而猶滴﹐可謂至快。日長漏永﹐午睡數刻﹐焚香垂幙﹐淨展桃笙﹐睡足而起﹐神清氣爽﹐真不啻天際真人也。樂即是苦﹐苦即是樂﹐帶些不足﹐安知非福﹔舉家事事如意﹐一身件件自在﹐熱光景﹐即是冷消息。聖賢不能免厄﹐仙佛不能免劫﹐厄以鑄聖賢﹐劫以煉仙佛也。牛喘月﹐雁隨陽﹐總成忙世界。蜂採香﹐蠅逐臭﹐同是苦生涯。勞生擾擾﹐惟利名﹐牿旦晝﹐蹶寒暑﹐促生死﹐皆此兩字誤之。以名為炭而灼心﹐心之液凅矣﹔以利為躉而螫心﹐心之神損矣。今欲安心而卻病﹐非將名利兩字﹐滌除淨盡不可。
余讀柴桑翁閑情賦﹐而嘆其鍾情。讀歸去來辭﹐而嘆其忘情。讀五柳先生傳﹐而嘆其非有情﹐非無情。鍾之忘之﹐而妙焉者也。余友淡公最慕柴桑翁﹐書不求解而能解﹐酒不期醉而能醉。且語余曰﹕「詩何必五言﹐官何必五斗﹐子何必五男﹐宅何必五柳﹐可謂逸矣﹗」余夢中有句云﹕「五百年謫在紅塵﹐略成遊戲﹔三千里擊開蒼海﹐便是逍遙。」醒而述諸琢堂﹐琢堂以為飄逸可誦﹐然而誰能會此意乎﹖
真定梁公每語人﹐每晚家居﹐必尋可笑之事﹐與客縱談﹐掀髯大笑﹐以發舒一日勞頓鬱結之氣﹐此真得養生要訣也。曾有鄉人過百歲﹐余扣其術。答曰﹕「余鄉村人﹐無所知﹐但一生只是歡喜﹐從不知憂惱。」此豈名利中人所能哉。昔王右軍云﹕「吾獨嗜種果﹐此中有至樂存焉﹔我種之樹﹐開一花﹐結一實﹐翫之偏愛﹐食之益甘。」右軍可謂得其樂矣。放翁夢至仙館﹐得詩云﹕「長廊下瞰碧蓮沼﹐小閣正對青蘿峰。」便以為極勝之景。余居禪房﹐頗擅此勝﹐可傲放翁矣。余昔在球陽﹐日則步屧於空潭?碧澗?長松?茂竹之側﹐夕則挑燈讀白香山?陸放翁之詩。焚香煮茶﹐延兩君子於坐﹐與之相對﹐如見其襟懷之澹宕﹐幾欲棄萬事而從之遊﹔亦愉悅身心之一助也。
余自四十五歲以後﹐講求安心之法。方寸之地﹐空空洞洞﹐朗朗惺惺。凡喜怒哀樂﹐勞苦恐懼之事﹐決不令之入。譬如製為一城﹐將城門緊閉﹐時加防守﹐惟恐此數者闌入﹔近來漸覺闌入之時少﹐主人居其中﹐乃有安適之象矣。養身之道﹐一在慎嗜慾﹐一在慎飲食﹐一在慎忿怒﹐一在慎寒暑﹐一在慎思索﹐一在慎煩勞。有一於此﹐足以致病﹔安得不時時謹慎耶﹗
張敦復先生嘗言﹕「古人讀文選而悟養生之理﹐得力於兩句﹐曰﹕「石蘊玉而山輝﹐水含珠而川媚。」此真是至言。嘗見蘭惠芍藥之蒂間﹐必有露珠一點。若此一點為蟻蟲所食﹐則花萎矣。又見筍初出﹐當曉﹐則必有露珠數顆在其末。日出﹐則露復斂而歸根﹐夕則復上。田間有詩云﹕「夕看露顆上梢行。」是也。若侵曉入園﹐筍上無露珠﹐則不成竹﹐遂取而食之。稻上亦有露﹐夕現而朝斂﹐人之元氣全在乎此﹐故文選二語﹐不可不時時體察﹐得訣固不在多也。」余之所居﹐僅可容膝﹐寒則溫室擁雜花﹐暑則垂簾對高槐﹐所自適於天壤間者﹐止此耳。然退一步想﹐我所得於天者已多。因此心平氣和﹐無歆羨﹐亦無怨尤﹐此余晚年自得之樂也。
圃翁曰﹕「人心至靈至動﹐不可過勞﹐亦不可過逸﹔惟讀書可以養之。閑適無事之人﹐鎮日不觀書﹐則起居出入﹐身心無所棲泊﹐耳目無所安頓﹐勢必心意顛倒﹐妄想生嗔﹐處逆境不樂﹐處順境亦不樂也。古人有言﹐掃地焚香﹐清福已具。其有福者﹐佐以讀書﹐其無福者﹐便生他想。」旨哉斯言。且從來拂意之事﹐自不讀書者見之﹐似為我所獨遭﹐極其難堪﹔不知古人拂意之事有百倍於此者﹐特不細心體驗耳。即如東坡先生歿後﹐遭逢高?孝﹐文字始出﹐而當時之憂讒畏譏﹐困頓轉徙潮?惠之間﹐且遇跣足涉水﹐居近牛欄﹐是何如境界﹖又如白香山之無嗣﹐陸放翁之忍饑﹐皆載在書卷﹐彼獨非千載聞人﹐而所遇皆如此﹐誠一心平靜觀﹐則人間拂意之事﹐可以渙然冰釋。若不讀書﹐則見我所遭甚苦﹐而無窮怨尤嗔忿之心﹐燒灼不靜﹐其苦為何如耶﹖故讀書為頤養第一事也。
吳下有石琢堂先生之城南老屋﹐有五柳園﹐頗俱泉石之勝。城市之中﹐而有郊野之觀﹐誠養神之勝地。有天然之聲籟﹐抑揚頓挫﹐蕩漾余之耳邊。群鳥嚶鳴林間時﹐所發之斷斷續續聲﹐微風振動樹葉時﹐所發之沙沙簌簌聲﹐和清溪細流流出時﹐所發之潺潺淙淙聲﹐余泰然仰臥余青蔥可愛之草地上﹐眼望蔚藍澄澈之穹蒼﹐真是一幅絕妙畫圖也。以視拙政園一喧一靜﹐真遠勝之。
吾人須於不快樂之中﹐尋一快樂之方法。先須認清快樂與不快樂之造成﹐固由於處境之如何﹖但其且要根苗﹐還從己心發長耳。同是一人﹐同處一樣之境﹐甲卻能戰勝劣境﹐乙反為劣境所征服。能戰勝劣境之人﹐視劣境所征服之人﹐較為快樂。所以不必歆羨他人之福﹐怨恨自己之命﹐是何異雪上加霜﹐愈以毀滅人生之一切也。無論如何處境之中﹐可以不必鬱鬱﹐ 須從鬱鬱之中﹐生出希望和快樂之精神。偶與琢堂道及﹐琢堂亦以為然。
家如殘秋﹐身如昃晚﹐情如賸煙﹐才如遣電。余不得以而游於畫﹐而狎於詩﹐豎筆橫墨﹐以自鳴其所喜﹐亦猶小草無聊﹐自矜其花﹔小鳥無奈﹐自矜其舌。小春之月﹐一霞始晴﹐一峰始明﹐一禽始清﹐一梅始生﹐而一詩一畫始成。與梅相悅﹐與禽相得﹐與峰相立﹐與霞相揖。畫雖拙而或以為工﹐詩雖苦而自以為甘。四壁已傾﹐一瓢已敝﹐無以損其愉悅之胸襟也。圃翁擬一聯﹐將懸之草堂中﹕「富貴貧賤﹐總難稱意﹐知足即為稱意﹔山水花竹﹐無恆主人﹐得閑便是主人。」其語雖俚﹐卻有至理。天下佳山勝水﹐名花美竹無限﹐大約富貴人役於名利﹐貧賤人役於饑寒﹐總鮮領略及此者。能知足能得閑﹐斯為自得其樂﹐斯為善於攝生也。心無止息﹐百憂以感之﹐眾慮以擾之。若風之吹水﹐使之時起波瀾﹐非所以養壽也。大約從事靜坐﹐初不能萬念盡捐。宜注一念﹐由一念至於無念﹐如水之不起波瀾。寂定之餘﹐覺有無窮恬淡之意味﹐願與世人共之。
陽明先生曰﹕「只要良知真切﹐雖做舉業﹐不為心累。且如讀書時﹐知強記之心不是﹐即克去之﹔有欲速之心不是﹐即克去之﹔有誇多鬥靡之心不是﹐即克去之。如此亦只是終日與聖賢印對﹐是個純天理之心﹔任他讀書﹐亦只調攝此心而已﹐何累之有﹖」錄此以為讀書之法。
湯文正公撫吳時﹐日給惟韭菜﹐其公子偶市一雞﹐公知之﹐責曰﹕「惡有士不嚼菜根﹐而能作百事者哉。」即遣去。奈何世之肉食者流﹐竭其脂膏﹐供其口腹﹐以為分所應耳﹔不知甘脆肥膿﹐乃腐腸之藥也。大概受病之始﹐必由飲食不節。儉以養廉﹐澹以寡慾﹐安貧之道在是﹐卻疾之方亦在是。余喜食蒜﹐素不貪屠門之嚼﹐食物素從儉省。自芸娘之逝﹐梅花盒亦不復用矣﹐庶不為湯公所呵乎。
留侯?鄴侯之隱於白雲鄉﹐劉?阮?陶?李之隱於醉鄉﹐司馬長卿以溫柔鄉隱﹐希夷先生以睡鄉隱﹐殆有所依而逃焉者也。余謂白雲鄉﹐則近於渺茫﹐醉鄉?溫柔鄉﹐抑非所以卻病延年﹐而睡鄉為勝矣。妄言息躬﹐輒造逍遙之境。靜寐成夢﹐旋臻甜適之鄉。余時時稅駕﹐咀嚼其味﹐但不從邯鄲道上﹐向道人借黃粱枕耳。養生之道﹐莫大於眠食﹐菜根粗糲﹐但食之甘美﹐即勝於珍饈也。眠亦不在於多寢﹐但實得神凝夢酣﹐即片刻亦足攝生也。
放翁每以美睡為樂﹐然睡亦有訣。孫真人云﹕「能息心﹐自瞑目。」蔡西山云﹕「先睡心﹐後睡眼。」此真未發之妙。禪師告余伏氣﹐有三種眠法﹕病龍眠﹐屈其膝也﹔寒猿眠﹐抱其膝也﹔龜鶴眠﹐踵其膝也。余少時﹐見先君子於午餐之後﹐小睡片刻﹐燈後治事﹐精神煥發。余近日亦思法之。午餐後﹐於竹床小睡﹐入夜果覺清爽。益信吾父所為﹐一一皆為可法。
余不為僧而有僧意﹐自芸之歿﹐一切世味﹐皆生厭心﹔一切世緣﹐皆生悲想。奈何顛倒不自痛悔耶﹗近年與老僧共話無生﹐而生趣始得。稽首世尊﹐少懺宿愆。獻佛以詩﹐餐僧以畫﹐畫性宜靜﹐詩性宜孤﹔即詩與畫必悟禪機﹐始臻超脫也。
1999 年 12 月 25 日 星期六 下午 4 時 31 分 17 秒完成鍵入於
美麗兼聯邦核種國麻李蘭州蒙哥瑪麗郡丐惹事堡窮死巷
梅李庵魯煬廟
當下住持中嵙獦獠丙戌冇有 雙手合十稽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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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﹕
天下文章一大抄﹐本獦獠湊上一手﹐共襄文壇妙事﹐以誌此生不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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